小虾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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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虾之所以叫小虾,是因为虾米只吃淤泥便能活着。抽水刀之所以叫抽水刀,是因为付东流说真的有人用它抽断过流水。

遇见付东流时,小虾六岁,当时他正赤着脚蹲在河边的水草丛中摸虾。付东流看着他衣衫褴褛皮包骨头的样子,觉得可怜,于是扔下一个银锭。

谁成想,小虾不要银锭,他只要拜付东流为师。付东流愕然了一下后,便笑着答应了。在他看来,小小年纪便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而且还能找到一个真正破局的方法,是有智慧的。而智慧往往要比天赋更重要。

可付东流还是低估了小虾。他不仅有智慧,更有天赋。十八岁的时候,小虾便学会了抽水刀完整的七式刀法,并隐隐察觉到抽水刀还有后续。可付东流却说,抽水刀只有七式。

十九岁时,小虾决定离开付家庄去江湖看看,游历的同时找寻他心中的刀法。三年后,付家庄的主母,付东流妻子,也是小虾的师母因病去世,付东流悲痛欲绝,散尽了家财后殉情身亡。死前,他给小虾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如果你能将抽水刀完善到十一式,就去西域的辛集,找一个名为段醇的人,告诉他小幺想归宗。

得了师傅师母去世的消息后,小虾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然而等待他的只是两座并排的新坟和一封让他不明所以的遗信。这一年,小虾二十二岁,但他却已留起了针扎般的短须,人也有些沧桑。外出这三年,他经历了江湖的人心鬼蜮和生死之间的较量,更是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红颜知己被人用暗器打杀。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少年。

萧瑟的秋风里,半人高的薅草摇摇曳曳。小虾坐在墓碑前的黄土地上,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般喝着入口即燃的酒,回忆着这些年。

他还记得自己学成了抽水刀第一式时,付东流眼中乍放的精光,那里面有震惊、期许和深隐的不甘。他同样记得自己学成了抽水刀第七式时,付东流眼中的欣慰和犹豫。这一切被小虾记在心里,他知道这个如师亦如父的老人对于抽水刀有着非同一般的执念,可却出于某种原因从未真正告诉过他。

“抽水刀,十一式,段醇。”小虾默念着遗信里的关键内容,心底发狠,“放心吧,师傅。等我杀几个人之后,我一定会去辛集!”

喝完了最后一滴酒,小虾拔出刀,在付东流的坟前将抽水刀法一一演示。只是与付东流所授不同,小虾足足演示了八式刀法。最后一式名为伤秋,是他的红颜秦阿秋死了之后,他自创的一式。那一式刀法秉承了抽水刀一以贯之的速度,同时融合小虾当时的黯然心境。

一刀伤秋,如冷风乍起,尽显凄凉,片片刀影里,小虾的眼前似乎再次浮现秦阿秋的脸,刀,就像一只可以穿透阴阳隔阂的手,能再次触碰曾经的爱人。

伤秋刀式施展完毕的时候,刀却没有归鞘,小虾泪流满面地站在墓碑前。曾经给了他新生和父爱的人也离去,但墓中人的执念尚在人间。刀锋再起,随着持刀人寂寥的心境,行云流水般于风中起舞,带着墓碑主人的执着与不甘,诠释成新的刀式。终于,长刀入鞘,发出一声轻响,小虾仰天长啸,“师傅,这式刀法,名为念流。我从今之后,便有了姓氏,我姓付,我叫付小虾!”

对着两座坟墓再次一拜,小虾转身离去。至此,抽水刀在小虾手中完善到了第九式,念流。而比创造出新的刀式更可贵的是,小虾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武道之路。以情入刀,以刀阐情。

杯中酒,手里刀,杀人路上看岁遥。小虾终于杀尽了他想杀之人,那一年他三十二岁。最后一场追杀是在一个荒凉的沙漠。那夜天凉如水,玉盘似的圆月向人间撒下淡白色的清辉,猎人和猎物趴在黄沙上,都已精疲力竭,他们的角色时时互换,到了最后,追杀演变成一场意志和耐心的比拼。小虾每每想放弃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小时候光脚踩在淤泥里抓虾的场景,他不知道自己会抓多少虾才不至于饿死,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落于何处,只知道要活下去。他想起秦阿秋在濒死前对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阿秋说,答应我,你好好活下去。这些记忆支撑着小虾一次又一次躲过刺向眉心的匕首,直到他的手腕翻动,手中亮起绝望到浓烈的刀光。历经十年,抽水刀终于再次完善。第十式,绝生,绝处逢生。

之后的五年,小虾一直在寻求新的突破,可再无寸进。又一次祭祀了秦阿秋和付东流夫妇,即使他没有抽水刀第十一式,小虾也决定去辛集了,因为他隐隐觉得段醇要死了。

段家是辛集的武林名门,段醇是段家家主。当小虾找到段醇说明来意时,年逾百岁面容苍老的段醇喟然一叹,眼中隐见泪水。他领着小虾来到后院一座水宽五米的瀑布前,告诉小虾,若是他能斩断流水,付东流便可重归族谱。

又过了三年,段醇日渐苍老,距离死亡也越来越近,小虾也在瀑布前挥动了无数次抽水刀,但从未有一次抽断过流水,哪怕只有一线之隔,可那一线却如天堑似乎永远不能跨过。

“段爷爷,我求求你,让我师傅重归族谱吧!”崩溃的小虾跪在段醇面前,央求道。

段醇望着小虾,浑浊的眼睛里透露着深不可测的智慧,“小虾,人力有尽时,浩然日与月。内求不得,不如放眼远眺。”

段醇的一句话如拨云见日的飓风,在小虾心内掀起滔天的波澜。一直以来他总以为刀是人自身情绪的外化,但他从未想过将人对天地的情绪融入刀式。

小虾搀着段醇再一次来到瀑布前,闭目良久后,小虾斩出了一式全新的刀法。刀光熠熠如日生辉,又恍恍似月挥洒,一阵光华过后,水流应声而断。

“小虾,这一式就叫天地吧。”

小虾持刀回望,发现段醇嘴角含笑,已然仙逝。小虾抬头往向天际,此时有流云被微风吹散,亦有天光肆意如画。

那一年,小虾四十岁,已不惑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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