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篇

（1）

其实。

多年以来。

暗夜潜行。

我已见惯了死亡。

太多无辜的同胞在我面前倒下。

那颗已然破碎的心。

重生之后。

渐如铁石。

我原以为，除非山河破碎，泱泱中华不复存在，我或许才会崩溃，才会舍命飞蛾扑火。

可当我看到栾博经理毅然决然的服药自尽。

只是为了保护他身后的同伴。

铁石如我，依旧融化。

泪水渐渐模糊了眼眶，我很想大哭一场，为他的慷慨赴死，为他的家国情长。

可我不能哭。

很多双眼睛都在注视。

对栾博经理的同情，即是暴露自己的行藏。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

脸上，是懊恼不已追悔的愤怒。

心中，是挥别战友愿来生相见的期望。

我稳住情绪，平静说道：

【警监，我认为敌人的反应非常迅速，我们不能再迟疑审讯的节奏，这样吧，我一起加入，咱们双管齐下，速战速决。】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警监心中乱了方寸，一时彷徨，便也答应了我的请求。

于是，在这条长廊重新归于平静之后。

我也加入审讯的队列。

（2）

第二轮审讯，分配到我的人员有三位。

其一，是大哥伏法，自己进退两难的小弟，秦凯旋。

其二，是重点怀疑，无论如何也难逃干系的冰城名角，周老板。

其三，是因为没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而被拘禁的寓公，我的上级，‘船锚’何健。

三个人的审讯给我带来极大的收获。

先是秦凯旋，全程交代了他的杀人经过，密室手法与我所料大致不差。

至于杀人动机，是因为大洋国曾血洗山寨，山中众位兄长惨死于屠刀之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所以，才与大哥今日下山，来到龙门饭店伺机寻找杀人的机会。

用餐过程中，见众人对曹教授毕恭毕敬，想来他必定是大洋国的重要人物。

于是，他们就用结账故意制造冲突，假借取钱之名，为自己制造不在场的关键证据，从而，趁机上到二楼，敲开房门，杀死教授。

秦凯旋十分平静的讲述了自己的作案过程。

我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只是分别之前，我用很小的声音对他说。

【江湖侠义，大事之前不糊涂，我很敬佩！可惜，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里边有更重要的事情，你的好意，恕他无法接受。】

秦凯旋疑惑不解，他勃然大怒：

【呸！大洋国的走狗，有能耐你就弄死我，小爷活够了！】

我不再回应，转身离去。

来到周老板的房间，我并没有与他太多的周旋。

在屏退左右以后，我直接拿出手里的疫苗。

周老板心领神会。

也许，我们并不属于同一个组织。

但眼下，我们却是为了同一个梦想。

身陷囹圄，周老板自知回天乏术。

而眼下拥有疫苗的我，便是他最后可以寄托的希望。

他小声问我，需要怎样的配合。

我说，我需要他的安眠药。

周老板毫不迟疑的将安眠药交给我。

我表示感谢。

离开之时，他喊住了我。

没有说话，只是用了一个江湖人的抱拳拱手尊列位。

我依样回礼，走出房间。

最后，是与我的上级何健进行谈话。

看得出来，他有些焦急。

忽如其来身陷困境，这显然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

不过，见到了我，大抵令他有所安慰。

他低声道。

外边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我将栾博经理牺牲的前后与他大概说明清楚。

何健有些悲伤，可旋即便拉住了我的手，我不明所以，他却嚷嚷着，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有本事去我的房间搜。

说完，抱着肩膀，扭过头去。

我有些莫名，握着手里小小的字条，我一个人离开了房间。

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我打开字条，上面是一行小字。

下午六点，收音机。

（3）

我恍然大悟。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他房间里的收音机，是与组织沟通的关键。

下午17：50分，我提前来到何健的房间。

准备纸笔，记录组织留下的线索。

下午17：55分，收音机里响起了《国际歌》。

听见那熟悉的旋律。

一个人的房间。

我不由潸然泪下。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

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

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

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下午18：00整，嘹亮的歌声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是一段关于农产品的价格播报。

咖啡：26.33元。

原糖：15.36元。

小麦：5.45元。

棉花：9.16元。

大米：2.63元。

猪肉：16.21元。

我望着这一串似乎毫无干系的数字，冥冥之中，我记起了一段与‘船锚’的对话。

【在搜查先生房间的时候，看到先生在读《道德经》，莫非想要遁入空门？】

何先生摇了摇头：

【在军中时，读《孙子兵法》，退役以后，读《道德经》，一个时候的人生有一个时候的感悟，可是，我不信诸天神佛，我只信，因果报应。】

我拿起桌面上那本扣在第十八页的道德经，恍惚之间，我似乎知道了密码。

元代表页数，几毛几分代表的则是每页之中所在的位置。

如26.33元，即《道德经》第26页第33个字。

依次如下。

得到的六个字分别是：主，邻，中，保，作，家。

主邻中保作家。

我喃喃自语。

【竹林中，保作家！】

（4）

窗外，雷声轰鸣。

一道道电闪划破天际，也击碎了我所有的计划。

原来，那个本该十恶不赦的大洋国买办，竟也是与我一路同来。

而他此行真正的目的，则是保护那个可疑的作家。

的确，这样一来，事情全都说得通了。

八位嫌疑人，连我在内，一共九人，本就怀有各自的目的。

张立民与秦凯旋，是为乡亲父老家人朋友此来复仇。

而张仲元与周老板，则是为了盗取疫苗，破坏大洋国的细菌战计划。

而我，孟祥辉，何健，栾博则是为了保护作家阎景俞安全离开冰城南下。

只是一场命案的骤然发生，才让我们聚在了一起。

可笑啊。

在此之前，我还心心念念，想着将所有的罪责都嫁祸在买办孟祥辉的身上。

果真如此。

这龙门饭店便一如当年辽邦洪洋洞内。

我为孟良，他为焦赞。

想到此处，我不由一阵心惊肉跳。

悬一悬，屠刀挥下，便是万死难赎其罪。

所幸，勒马悬崖，尚且还有挽救的机会。

我长吐一口气，手中冷汗，洇湿了本子。

我定住心神，开始计算眼下的局势。

按照我原本的计划，只要将安眠药放在孟祥辉的房间，再加以引导，让真凶承认与其有关。

那么，一出龙门饭店版的蒋干盗书，便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事实上，在我一再鼓动策划之下，孟祥辉已经引起了警监的怀疑。

而一旦报于上峰进行彻查，多年潜伏，就难说不会露出马脚。

孟祥辉身为大洋国的商会买办，蛰伏多载，必然是组织位于冰城的核心落子，一旦暴露，也许数年苦心经营，一人身死，功败垂成。

所以，此时此刻，我必须要保护他。

不仅不能让他牵连在内。

更重要的，是要洗清他的所有嫌疑。

这一刻，我苦思冥想，计算如何能将局势逆转。

最终，只剩四字。

将计就计。

（5）

蒋干盗书。

心向曹营而欲立奇功。

阴差阳错，误盗间书，使曹操一怒而错杀蔡张。

赤壁一败，由此发端。

叹周郎反间之术，神乎其技。

而今。

我为蒋干。

心向吴营而故递间书。

曹操识得，一怒之下而怒杀蒋干。

蒋干虽死，死而不悔。

是以舍生，成全大事！

（6）

孟祥辉房间门口。

我轻轻叩门。

门开了。

孟：忙了一天，累了吧？

我（岳）：累了。

孟：坐。

我：我就不坐了，我没有时间坐了。我们都看到了，栾博脖子上有一颗毒药，我相信你也有。你不用管我是谁，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这瓶安眠药，是我在周老板那里搜到的。一会儿我会把他放在你的房间，我会带人在你的房间搜到它。但是，你不要承认。你就说是我栽赃你。

孟：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拿出疫苗）：因为我有这个。现在所有人都在找这个，这是疫苗。

孟：目的是什么？

我：我的目的是让人把疫苗带出去。

孟：我现在没有明白，你不是要栽赃我吗？

我：对，我要栽赃你。

孟：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我：我知道。

孟：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

我：我知道，《竹林中》，保作家。

孟：作家是医生，如果他能出去的话，他能做出更多的疫苗。

我：如果他出不去，你还能把它带出去。

孟（沉吟）：所以……你的计划是。

我：这疫苗稀释一半以后依然有作用，所以我们把它带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它注射到你的身上。你能活着出去就行。

孟：双重保险？

我：双重保险。

孟：我接受。

我：来，快，没有时间了。

孟注射疫苗完毕。

我：记住了，就说是我栽赃你的。

孟：我相信你，请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我：我曾看过一本小说，里边有这样一句台词，‘好不容易以真面目相见，我真想和你聊上几天几夜’，可惜，没有时间了，如果有一天，战争胜利了，我希望你能为我证明。我岳龙刚不是大洋国的走狗，是一个堂堂正正为国捐躯的中国人。

我离开房间。

（7）

走在长廊上。

我第一次觉得。

自己是个英雄。

想起曾在父母坟前说过的话。

不自觉间，我的嘴角，勾起笑容。

人固有一死吧，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虽然此时此刻，泰山之崩而默默无闻。

但总归有人记得，那便很好。

……

来到张仲元的看押房间，我讲起了一个故事。

说给张仲元听。

也说给监听器那头，渴望知道真相的警监。

【昨日，周老板得到消息，大洋国权威生物专家曹教授携最新研制病毒疫苗来到冰城，其目的，是汇合冰城病毒研究所，将疫苗投入批量生产，从而对华发动细菌作战。于是，受到组织紧急指派，周老板便接到了偷取疫苗的重要任务。而为了方便分散视线注意，周老板所在组织便从乡下调来了刚刚培训好的特情人员，也就是你，协同周老板完成此次偷药的行动。】

【你们的计划是这样的，由周老板在宴会之中趁机往曹教授的酒杯里下安眠药，安眠药发作时间为15分钟，所以，只要在安眠药药效起作用之后，便由随时机动且掌握酒店房间钥匙的你进入房间，取走疫苗。】

【计划非常简单，但胜在实用，也非常奏效。只是……有一点出乎你们的意料，由于长期失眠服用安眠药，教授对安眠药具备一定的抗药性，也就是说，药效的发作时间，其实要高于15分钟。所以，当下午13：05分，你悄悄进入房间偷药的时候，教授并没有睡着，于是，情急之下，你就勒死了教授，然后匆匆忙忙，一个人逃离了房间。】

张仲元震惊到无以复加。

我淡淡一笑：

【你先别急着否认，我知道，秦凯旋已经帮你们承担了一切。可警监与我，从一开始便不相信。秦凯旋前后矛盾的逻辑太多了。首先，既然是提前做好了不在场证明，那说明他起先便有周密的计划，可如他所说，今日刺杀教授为临时起意，即使如此，杀人手法杀的人都不确定，那不在场证明有何意义？何况，根据秦凯旋的供述证词，是教授给他开门他才进入房间行凶的，在与被害人非相识熟悉的状况之下，我可不认为这是一个凶手准备好的杀人方案。再者，即是密室，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提前设计的密室手法，会是凶手就地取材，方才能够制造的密室。何况，又还自己留下了脚印，自己的密室却是自己做出了回答，怎么看，也不像是提前设计的安排。】

张冷冷看着我：

【你什么意思？】

我平静的道：

【综上所述，一切不过是他的临时起意，据我想，他的确是为了杀人才来到现场。只不过，有人比他抢先了一步，他目睹了你进入房间又走出了房间，在你离开之后，他想趁此机会杀掉教授。却不想，教授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惊慌之下，又听到走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音，他才急中生智，用江湖惯用的盗取关窗之法，沿着管道，逃生而去。】

张神色冷峻，双眸冰寒。

【所以……】

我浅浅一笑。

【所以……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张仲元拍案而起，刚欲发作，却见我从怀中取出了疫苗。

他指着我，想问清缘由，我却摇了摇头，示意他隔墙有耳。

其实，形式已经非常明朗。

通过侦查，无论如何，张，周二人已然无法从事件之中撇开联系。

而秦凯旋自认土匪，拦路抢劫，也是断然没有生机。

他们是注定会要牺牲的。

能存有希望可生还者，无非何，孟，阎三人而已。

当然，如果一念之差，我将计划进行到底。

孟纵然不死，往后的日子也会难过。

大洋国这个卑劣的国家。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一点点的可疑。

也会抹杀所有的功绩。

故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要生存，势必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所以，我选择的，是牺牲自己。

稳定住张仲元的情绪，其实一切不必多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

片刻以后，他朝我点了点头，。

我轻轻一笑。

我问：是谁指使你们实施这次计划。

我在本上写下了‘孟’字。

张仲元心领神会。

他说：孟祥辉。

我点了点头，眼含泪水。

我知道，这句话后，我与他，都会牺牲。

可是，为泱泱中华后代万世，值得。

接下来，我撕下那张纸，故意很大声，燃一点烛光，化为灰烬。

谈话，结束了。

最后的审判，即将到来。

（8）

时间：1931年9月5日晚上20：00整。

地点：龙门饭店会议室。

人物：警监，我（岳龙刚），秦凯旋，张仲元，周老板，何健，阎景俞，孟祥辉。

终局开启。

由我开篇陈述案情，矛头直指孟祥辉。

我下令派人房间搜查，不出意外，找到了那瓶安眠药。

孟祥辉矢口否认，按照计划，反口指责是我栽赃。

二人争辩，局势混乱。

警监森然冷笑，主持大局。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一天我被你耍得团团乱转。

他指认我，说审问之时明显有诱供的痕迹。

而房间之内，也找到了纸片的残留。

他用铅笔以涂画之法看清了那个‘孟’字。

他自以为查清了真相，在我身上找到了疫苗。

发言结束。

他很是惋惜，似乎不明白我为何辜负了他的信任，要去为一个没有明天的民族奋斗牺牲。

人之将死，我不再潜藏，我朗声告诉于他：

一个民族的灭亡。

从来不是因为遭受如何毁灭的打击。

而是这个民族的败类。

开始大肆鼓吹，说这个民族，这个国家，不再有所谓任何的希望。

他们是为了自己的懦弱贪婪寻找借口。

如此数典忘祖崇洋媚外之辈。

为人无骨，没有脊梁！

警监恼羞成怒。

我微微冷笑，望着在座的所有人，我声嘶力竭：

身为华夏，是我一生的骄傲！

一语道罢。

服药，合眼。

无惧，无悔！

在我意识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

我想起了那首诗。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岳龙刚春蝉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