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篇（下）

（1）

在前面的陈述中我提到过。

我曾就职于大洋国冰城医学研究所。

表面上，这是一家以医药研发作为目的的科研机构。

可实际上，却是他们策划参与研制一种‘可投入战争使用’病毒武器的研发基地。

简而言之，就是研究细菌武器的地方。

作为有中国背景的研究人员，工作期间，核心议题我自然接触不到，但边边角角，借人际之便，我倒还有一定的了解。

1923年，实验室内部曾有一次高级会议，其中，便有项目负责人关谷太一郎提出。

细菌武器研发进展很快，毕竟病毒是不难寻找的。可要想在病毒扩散变异以后尚能完整进行消除，据目下的情况来看，是一件几乎不可完成的任务。

而如果无法控制病毒并消灭病毒，那即使获得战争的胜利，所取得的领土也如同炼狱，无法进入。

所以，同年，细菌武器计划几乎停摆。

但好景不长。

1924年，大洋国亡我中华之心不死，又诓哄美国相关专家进行并组科研实验，卷土重来。

所幸，被国际情报组织成员‘船锚’及时出手破坏，盗走资料，引起两方相互猜忌，就此作罢。

此后，我被调离大洋国冰城医学研究所。

此间之事，再无耳闻。

只是听说有国立庆长大学生物学专家曹教授带组研发。

却不想七年黄粱，竟真被他给制出疫苗。

一旦实验成功投入战场批量使用。

饶是我泱泱中华炎黄后裔慷慨为国。

却不知又有多少热血男儿无辜身死。

想到这，我惊出一身冷汗。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虽然此刻我并未受到上级的指派。

可我知道，时不我待，我必须做些什么。

一念至此，我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收好盒子，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这是最简单的心理暗示，有规律的节奏，能帮助人们迅速获得稳定的心境。

我闭目呼吸，开始盘桓此时的局势。

首先，可以确定，今日龙门饭店一场风波，必然与这支疫苗有所关联。

其次，疫苗失窃与杀人行动未见得是一人所为，根据脚印进行推断，秦凯旋必然进过现场。

而诸如窗台密室，胶水粘锁得以滞留，也都像是他的手笔。

如此说，秦凯旋似乎便是杀人的凶手。

可他是如何进入现场的呢？

难道是教授一时不慎没有关门？

还是说秦凯旋有何溜门撬锁一根方便面便可行走千家万户的手艺？

或者，是他早有预谋，提前就偷取或是准备好了教授房间的房门钥匙，正大光明的走进房间？

我摇了摇头，这的确是暂时无法解开的谜题。

诚然，全盘剖析，与他对簿公堂，是侦探审讯最直接的方式。

可在不了解他真实身份以及真实目的的状况之下。

隔墙有耳，我也只能自行分析。

捏了捏额头，将秦凯旋的问题放在一边，我最后的疑问，也仅剩这支疫苗的来历。

就目下的线索来说，我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在审讯之前，这支疫苗并未出现于这个房间之内。

也就是说，是之前被我审讯的四位嫌疑人中，有人担心我搜身查证，才兵行险着，将疫苗藏在了房间之内。

阎景俞，周名角，张立民，秦凯旋。

四人之中，一定有一个是疫苗的偷盗者。

至少，也与此事相关。

（2）

整理出了大致的头绪。

按说，我就没有继续审问的必要。

左右，对上述四人严加盘查，就一定能得到一个如意的结果。

可是，我并不是一个奉公守法甘心为大洋国服务的警探。

我身体里所流淌的血脉，承自炎黄，而非大和。

所以，我找出凶手的目的，也无非只是为了保护。

事实上，在我的心里，其实早有一个周全的计划。

这还要感谢前几天曾听过的那段《蒋干盗书》。

周公瑾巧用反间计，借着宴请蒋干之名，暗中布局，让蒋干自以为盗取了东吴机密，深夜渡江，返回曹营，这才让曹操一怒之下斩了蔡瑁张允，为日后赤壁之战扫清障碍。

现下，我也有这样的机会。

只要我有办法让警监相信，杀死曹教授的是大洋国买办，那个人人喊打的走狗孟祥辉。如此，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也正可让此类狂徒不敢嚣张。

当然，实施这个计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警监本就不是愚人。

孟祥辉身为买办，手眼通天，也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我需要大家的支持。

同时，我也需要组织上的帮助。

多年以来，龙门饭店设伏暗桩，虽未谋面，却也有一套我们自己的联系方式。

鉴于疫苗以及铲除孟祥辉一事牵连颇大。

我急需与我的上级取得联系。

我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间谍大忌。

但事出从急，走到如今，我也无暇顾得许多。

于是，我假借方便之名，来到二楼走廊上的公用电话亭，拔出一支钢笔，这是我们之间联系的信号。

当我的上级看到，就会去厕所的第二个隔间水箱上，找到我留给他的消息。

‘四点，天台见’。

如果他收到并同意见面。

就会将电话记事簿第七页的页脚涂黑。

到时，我将见到我多年来不曾谋面的老朋友，然后，我们会一起联手，做一件能惊天动地但也许多年以后才会被人知道的大事！

（3）

重新回到审讯室，大饼也押送着第五位嫌疑人张仲元站立多时。

我示意张仲元可以座下，可没想到他第一个动作，却是要求系鞋带。

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因为在他走向座位的过程中，我没有发现他行走起来有何异常。

换言之，这个看似好像不经意的动作，其实是他刻意为之。

当然，绝不仅仅是为了系鞋带。

而是为了低下头看一看。

桌子下面的东西。

是否还在。

我没有点破他，而是示意他老实一些。

随后，我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心理的答案，似乎也逐渐随之清晰。

案发前难以解释出现的位置。

唯一房间钥匙的合理拥有者。

他一定是去过教授的房间。

不是杀人，就是取药。

我很快与他结束了提问，在临走之时，我照例与他比对了脚印。

事实当然不一样。

可我给出的答案，那个想让警监听到的答案。

仍是一样。

张仲元一脸疑惑地离开了。

看得出来，他的背影，有些紧张。

我悄悄重复着心中的答案，我默默道：抱歉，朋友。

（4）

第六个进入房间的是龙门饭店大堂经理栾博。

他表现得很轻松。

看得出来，他是一个与事件联系很薄弱的人。

事实上，好像他唯一值得怀疑的一点，就是张仲元是由他介绍进入的龙门饭店。

而也正是在张仲元工作的第一天，龙门饭店便发生了一起匪夷所思的谋杀案。

大洋国教授曹太郎被暗杀在自己的房间之内。

此外，再无其它。

沉吟再三，我向他问及了与张仲元是否存在特殊的关系。

栾经理矢口否认。

他只是说，张仲元是自己的一个朋友托他介绍的工作，于是才给了一个适用的机会，此前，并无见面。

他神情诚恳，我知道他没有撒谎，握手结束，我放他离开了房间。

（5）

在短暂的等待过后。

寓公何健最后一个走入房间。

落座已毕，我瞧着他，眼神中冰冷如刀，带着军人特有的锋利。

这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我试图轻松的打开话题，闲聊一般，问他，以前是在哪个部队担任军官。

他扯了扯嘴角，起初并不想回答问题，可沉默片刻，还是张开了嘴，轻轻道，只是一个已经消失的部队，不值一提。

气氛，更加凝重了。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与他继续闲话。

我问他为何一个人住在龙门饭店。

要知道，龙门饭店非寻常之地，富丽堂皇，费用高昂，常年久居，便是买房置地也有富余，何苦一个人蜗居于此，难道是有什么其它的目的。

何健神色十分冷淡，他低低的讲了八个字：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随后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他说，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住在酒店，倒显得热闹。

至于费用问题，他与龙门饭店老板曾有故交，所以拿了不高的价钱偏安于此，无非活着，仅此而已。

我点了点头，轻声笑道：

【先生倒是豁达，想来平时生活也不乏味吧？】

他冷笑一声：

【比不了你们两姓之人，如鱼得水，纸醉金迷，岂不快活？】

我假装没有听懂，多年以来，诸如此类的谩骂，我早就习以为常。

当乌云没有散去的时候。

在阴冷潮湿的黑暗中行走。

有些委屈，要学会逆来顺受。

所以，我轻起嘴角，并未多想，我问道：

【在搜查先生房间的时候，看到先生在读《道德经》，莫非想要遁入空门？】

何先生摇了摇头：

【在军中时，读《孙子兵法》，退役以后，读《道德经》，一个时候的人生有一个时候的感悟，可是，我不信诸天神佛，我只信，因果报应。】

说到最后两字，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只是愤怒的情绪来得很快，消失的却也一瞥匆匆。

我笑着看他，轻描淡写：

【希望会有这么一天吧，不过在此之前，何先生，安分守己，才是最好。】

何健起身而走，我拦下他测量脚印，按部就班，我说吻合。

何健并不在意，转身离去。

（6）

审讯工作结束了。

八名嫌疑人，只有孟祥辉没接受审讯。

按照我如今设定的计划，蒋干盗书，我需要见到蔡瑁张允（即孟祥辉）。

于是，我找到警监，向他请求审问孟祥辉的资格。

这一次，他没有阻拦，只是说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也就顾不得孟祥辉是怎样的身份。

上峰的事情交他去办，而我只要负责查明真相，如此便好。

我信誓旦旦的表示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警监没好气地给了我一脚。

两人，相视一笑。

（7）

来到孟祥辉的房间，同时还有阎作家与栾经理也在一起。

我有些意外。

简单问清来由，得到的回答也无非是孟，阎二人向栾经理提些意见。

毕竟二人明日还有行程。

如此这般耽误下去，肯定是要延误事情。

可栾经理哪做得了主？

无非好言相劝，安慰而已。

我也跟着劝慰了两句，随后支开作家，经理，便与孟祥辉开始了一对一的询问。

开始问话之前，我注意到他桌子上摆放着一本书。

是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

由七段文字构成。

讲述的是一段围绕武士死亡事件展开的审讯与辩白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从某种程度来说，与今日境况，很是相似。

我轻轻一笑，随手拿起了这本书，似是漫不经心，我问道：

【孟先生似乎对悬疑推理之作颇为热衷，想来对密室研究，应该也很有心得？】

孟买办笑着摇了摇手：

【其实我读书向来没有偏好，只是芥川先生的这篇《竹林中》很是精彩，叙述角度人物刻画十分新颖，所以常常拿在身边揣摩研究，说来也巧，今日与阎先生一见如故，也全靠此书牵线搭桥。】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孟先生敏而好学，与阎先生伯牙子期，叫人羡慕。】

孟买办笑容温和。

话锋一转，我进入主题：

【想必孟先生也知道我此来的目的，我就不与先生您绕圈子。】

孟买办神色从容：

【知无不言。】

我开口问道：

【今日的酒局是您组的？】

【不错，是我组的。】

【与曹教授相识许久？】

【是，曹教授每次往来冰城，都是由我接待。】

【在曹教授回房以后，您在哪儿？】

【酒局散去，我就回房间了。】

【有人证明？】

【无人。】

【最后一个问题。】

【您说。】

【曹教授的死在你的计划中吗？】

孟买办看着我，温润神情渐渐消散。

【你什么意思？】

【抱歉，我可没说要回答您的问题。】

孟买办指着我：

【你！……】

我笑容温和：

【感谢您的配合，哦，对了，其实中国也有很多不错的书，远远比大洋国的文学来得好，月亮，未必就是国外圆。】

一语道罢，我挺直了腰杆，走出房间。lo

（审讯篇结束，明日更新最后的结局篇，由于篇幅问题，也有可能分成上下两卷，但尽量明天一次更新完吧。）

（最后，感谢每一位支持我创作的朋友，岳龙刚春蝉篇更新完毕以后，会更新张立民篇，剩下的最想看谁，大家可以留言告诉我，感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