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花盛开,待伊归来

                     

晋瑾初见伊桃是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纷飞的桃花迷了谁的双眼,染红了年少时的春心荡漾。

伊桃穿了一袭淡粉色的流苏裙,双脚轻踩着树干,双手拨弄着盛开的桃花,时而温情似水,时而骄阳似火。晋瑾看的入了神。

“你是谁,为何偷看我?”伊桃从树枝上跌落下来,随着花瓣在空中飞舞,却稳稳的站在繁花落满的地上。

晋瑾回过神来,不知所措,急忙拱手,“打扰姑娘的雅兴,是晋瑾的错,还望姑娘见谅。”

“哦,原来你就是别人口中不得志的皇子啊!”伊桃哈哈地大笑。

晋瑾显得有些慌张,看向别处,掩饰自己的无奈。

“其实我之前听宫里的人说起你,便想着有一天能看到你。看看你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伊桃看着眼前这个慌张的皇子,“看来真是这样。”

晋瑾想着去解释,可是舌头就像打了个结,说不出口。

“我告诉你,偷看别人是不好的。”伊桃微微一笑。在晋瑾看来,她的笑比这里的桃花还要灿烂,更加迷人。

伊桃说完,便消失在了纷飞的花瓣里。留下晋瑾独自一人,看着花瓣,独自哀伤。君稷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满天的花瓣,喊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伊桃。”一个有着银铃般清脆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那我以后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吗?”晋瑾期盼着,眼里带着满满的渴望。

                        二     

时间过去数日,晋瑾每天都守在桃树下,等着天边的那个女子,像个兔子一样蹦到他面前。

桃花纷纷,晋瑾趟在树下,旁边放着他从宫中挖出的醉人心。这醉人心是他娘亲自酿的,埋在桃树下,等他娶亲时,再取出。只是,桃花依旧盛开,醉人心也都还在,唯独少了这酿酒的人。

晋瑾倒了一杯,一饮而尽。枕着手臂靠着树根,回想着前几日伊桃带他去宫外的场景。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抹笑。

“今天是个人间的灯会。想不想出宫!”

晋瑾犹豫了一会,他从未想过,也不敢这么想。

伊桃见他犹豫不决的,“民间很好玩的,出去不会被发现的。”

“伊桃,我和你出去。”

“你闭上眼睛。”

晋瑾闭上眼睛,伊桃施了一个诀,只见一道白光划过天际。

天色渐进夜幕,耳畔响起冷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天空的云彩像流星般从他们的身边滑过。晋瑾挣开眼,整个地界张灯结彩,人群绵延不绝,欢快的乐器声响彻云霄。

晋瑾感到脸上有东西滑过他的脸颊,他抬头,望着漆黑的无边无际的天空,又看了一眼伊桃。

冷风中的伊桃,略显得有些羸弱,让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意。淡粉色的流苏裙在夜风中飞舞,柔软细长的秀发似杨柳的枝,又仿佛美人的腰,在夜风中曳曳生姿。

晋瑾看在眼里,融在心里。他心里发誓他要用一生来守护这女子。

这是晋瑾第一次看到民间的灯会,热闹非凡,宫里也曾办过一些隆重的盛会。但他感觉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到热闹。

晋瑾解下披风,顺势披到他前面的这个女孩,撩起她的秀发,“夜里风寒,披上。”

伊桃转过身来看着他,“不用了,我是不怕寒冷的。”

“这我倒是忘了,可你一个女孩,披上。”

伊桃理了理衣领,“那好吧,就当是我带你出宫,你给我的礼物。”伊桃笑着转过身去,闪进人海里。

晋瑾也跟着跑进人海,“别跑远了,我追不上你。”

远处的阁楼上张灯结彩,花楼上的隔窗里传出悠扬婉转的歌声,街头上有杂耍卖艺的,卖花灯,猜灯谜。风扬,花飘,叶落。

平静如水的河面上承载着人们放的花灯,五彩斑斓,花灯里的烛火,不停的摇摆着,感觉下一秒的风会将它吹灭。

“要是时间一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伊桃看向晋瑾。

晋瑾柔情地看向怀里的女子,“伊桃,在遇到你之前,我是一个没有人重视的人。父皇冷落我,皇兄看不起我。我以为我这一生,就这样了。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你,为我着想。”

晋瑾说完,把他怀里的女子揽得更紧了。河边放花灯的人更多了,水面上的花灯,顺水而流,带着百姓们的心愿,漂向远方。

他们中的一些人有的祈求风调雨顺,和乐安康;有的祈求高中状元,升官发财;有的祈求有情人终成眷属……

伊桃看着这一切美好,孤独了多年的心里竟生起了一丝丝的感触。自己虽是桃树孕育的灵,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可这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如果能够选择,她宁与心爱之人,相守相依,白首到老。

“我们也去放一盏花灯。”伊桃深情地望向他。

“我不希望我们之间要靠祈求才能在一起。我们的命运由我们自己决定。我们离开这里去过一个无拘无束的生活。”

“你会为了我放弃你的皇子之尊?”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你重要。伊桃,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夜已深,一壶醉人心也渐近壶底,晋瑾有些醉了,可心念之人却没有来,晋瑾从回忆中醒来,晕红色装点的俊郎的脸略显得有些臃肿,嘴唇被风吹得发紫,游离的目光在满天飘着的片片桃花中,不停的寻找。他,披头散发,失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颓废,跌跌撞撞地在桃林中游荡。跌倒,爬起,又继续,直到他的力气用光了,倒在一棵树下,不省人事。

                        三

直到晋瑾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晌午,他的头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有无数只蜜蜂在脑海里不停的飞着。

从外面端水进来,“王爷你可算是醒了,找到您的时候,你一直不醒,可把伍月吓坏了。”

“我睡了多久?”

“一个上午了。”

晋瑾一听心里便着急起来,顾不上穿衣,提鞋,一个箭步地冲了出去。

在满天纷飞的桃花中,晋瑾四处寻找,呐喊着那个名字,可是这个名字的主人,始终没有出现。

自那以后,晋瑾生了一场大病,便卧病在床。

待晋瑾病好之后,已过了数月的时间。在初夏的一天早晨,伍月像往常一样从外面端水进来,给他家主子洗漱。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伍月放下木盆,穿过紫萝花爬满的走廊,往桃林方向去了。

“王爷,伊桃姑娘,不会再来了。”

“不会的。”晋瑾眼里闪过一丝坚定的目光,但很快就消失了。“昨天晚上我感觉她就在我的床边。她守着我,不然的话,我的病就不会好的。”

“王爷那只是你在梦里看到的。要是伊桃姑娘真的回来,那为什么不等你醒了,她才离开呢?”

“不会的,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爷大事不好了。”一个小厮从外面跑进桃林,差点载了跟头,还好伍月抱住了他。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慢慢说。”

那个小厮咽了口水,平静了下心情,“皇上要娶亲了。”

“皇上娶亲是个很正常的事,你慌什么?”伍月在旁边一脸嫌弃样。

“可是皇上娶的这位姑娘不是别人,而是伊桃姑娘。”

晋瑾眼前一片茫然,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的心里一阵接着一阵地撕扯,身上就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着自己的每个毛孔,刺穿皮肤,穿透细微的血管,带着悲伤与绝望,给他的心扎了无数个孔。

夜幕再一次降临这个雄伟壮观的皇城,微风习习,吹得轩雨阁里的花,冷艳娇嫩。皇城的夜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官兵驻守在皇城的各个角落。

“最近的皇宫守卫比平时要严。”一个提灯的宫女看向她旁边的宫女。

“那可不是,三天之后,就是皇上的大婚。”旁边提灯的宫女低语着。”

“你说,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的命嫁给了皇上享福。”

“听说这位姑娘是皇上外出狩猎时,偶然遇到的,美若天仙。”

“本王可是听说在宫里乱嚼舌根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一阵严厉的声音从两个宫女的后面传来。宫女们急忙回头,吓破了胆 ,“宣王,饶命啊!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起来吧!”

“是!”宫女们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主子,据轩雨阁的小兵回禀,晋王偷偷地潜进了轩雨阁。”

“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就派了自己的人守在了轩雨阁。”焰玦自信的说道。

“看来咱们这位新封的娘娘和我的这位 皇弟关系不一般啊!”煊赫邪魅的眼神一闪而逝。

“想不到一向温顺的晋王,竟会违背皇 上的禁足命令,私自出宫,可见这位姑娘在他心中是有多重要。”焰玦在一旁扶了扶头,眼里闪过一丝的不屑。

煊赫看向皇城的一角,风扬起他的发  丝,滑过他的眼角,眼角浮现一丝落寞  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 

相思形于色,欲掩不从心。                  烦恼为谁故? 偏招诘问人。

[注]出自唐红的恋歌的唱词。

                         

轩雨阁

“兰妃娘娘,夜深了。”一个婢女从门口进来。

“知道了。你退下吧。”

“诺”,婢女小心翼翼的拉上了门。

一盏闪烁着余晖的残烛,一扇画着秀丽山水的屏风,一位秀色可餐的美人……

“既然来了,又何必躲着?”空荡的轩雨阁里回荡着清澈婉转的声音。

“你真的要嫁给父皇,告诉我。”一个历经岁月而沧桑的声音从屏风后面转来。随即从里面走出一个沧桑颓废的男子。

“是真的。”伊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冷冷地回应着。

“难道当初的美好你就忘了吗?”晋瑾哽咽着吐出这几个字,泪水在眼角回旋,他轻轻地抬头,因为伊桃告诉过他流泪时,抬头望下天空,泪水便停住了。可是,伤心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过脸颊,滴到地上,化作片片飘落的花瓣。正如相识之初,那满天纷飞的桃花,教人怎能不黯然神伤?

“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爱过你,那么那些美好,对我来说,就是人生中的一个插曲,而你这个人,就是一个过客。”伊桃慢慢地说着这句话,冰冷的脸像冰山上的冰晶,冷得让人心寒,心碎。

这句话很短,可晋瑾觉得这句话走过了四季,翻过了大山,踏过原野,涉过大海,才到了他的耳边,心里。

夜很静,没有风吹树叶发出的飒飒声,没有夏季的虫鸣声。

看到翻天覆地的轩雨阁,他那千疮百孔的心,再也无法支撑疲乏的身体,瘫软在红毯铺的地上。

三日后,皇上大婚,普天同庆。

在大红缎子装点的喜房内,披冠霞带的伊桃端坐在红床上,看着桌上的酒杯。

门吱呀地被推开了,进来一位身穿黄袍的男子。矫健的步伐,硬朗的身姿,脸上没有一丝大婚的喜悦。

皇上进来后,没有去掀开新娘的红头,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是她生前最喜欢喝的酒,谢谢你让我再一次喝到。”眼前的这个男人长叹一声,“看到你与晋瑾之间的事,和我们有太多的相似。”

“记得我与她之间的相识也是在桃花纷飞的时候,我们很快陷入爱河,我不顾父皇的阻拦,执意要娶伊兰为妻。”

“可你最终还是负了她。”伊桃揭开头上的红头,缓缓地走到这个男人面前。

“在认识她不久后,父皇病重,朝中大事,无人主持,外有敌国侵犯,在她与皇位之间,我最终还是辜负了她。”

酒过三杯,这个男人有些醉了,脸上泛起了红晕,“我登基的那天,就是她离开的那天,晨光熹微,她的身影在晨曦中,变得越来越模糊。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低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眼底有些湿润了,撕心裂肺地吼着,“可是为什么她最后还要回来,对于我这种负心人,死在战场,不是很好吗?”

“她救了我,而那时我才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为了救我和生下这个孩子,她耗尽了修为,香消玉殒。”

“我一直都无法原谅自己,冷落晋瑾,也是因为看到他就想起他的母亲。你和她长的一样,当得知你的名字,朕便得知了你的来意。”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就不怕我会杀了你。”

“朕或许是想给她一个名分,所以才会把你当作是她,可你终究不是她。”

跳动的大红色烛光拉长了地上两个人的身影,“她是我的姐姐,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要你的一个答案,不过我现在不需要了,你是爱着我的姐姐。”伊桃望着空中,“姐姐,你听到了吗?”

这个男人有些诧异,转而是一种淡然。时光荏苒,往事如风,一切都应归于泥尘。

伊桃打开门,说着,“姐姐从未后悔爱上你。”随即消失在云彩中。

                        五

翌日,宫里传来消息,新婚之夜,兰妃抱病身亡,一时间喜宴变丧礼,举国发丧。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向这个疲乏的年轻人。在微光中,晋瑾睁开了眼睛,头有些痛,但身上却十分的轻松。他记得自己晕倒在轩雨阁,可自己为什么在自己的府邸。

他沿着长廊,一路走着,来到了一个小亭子。

“皇兄你怎么会在这?”晋瑾一脸的疑惑。

“是兰妃叫我送你回来的,你说我不在这,该在哪儿?”

“伊桃呢?”晋瑾问道。

“她死了,她为了给你疗伤,耗了修为。”煊赫淡淡的说着,而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可能。”晋瑾差点没有站稳脚跟,眼前一片迷茫。

“这里有封她给你的信。”煊赫把信放到石桌上,便走了。

瑾王府外

清晨的天空宛如一片碧波荡漾的大海,偶尔飘过的白云,如同海风吹皱的波纹。

“你的选择是对的。”煊赫说着。

时间回到三日前,轩雨阁内。

夜风通过虚掩的门窗,向里面的人送来阵阵凉爽,可还是降不了空气中的燥热。

豆大的汗水止不住地从她的额头冒出,风吹动两人的衣襟,白色的气息在两人间流窜。而眼前的这一切,都被躲在窗子外面的煊赫,透过一个小孔,看的一清二楚。

伊桃温柔地把他平放在床上,为他抚去额头的汗珠,整理完一切后,目光犀利的看向窗边,“想不到堂堂的煊王竟做这种事,挖别人的墙角,说不出也不怕别人笑话。”

“只怕你不敢将这件事说出去。”煊赫双手抱在一起,倚靠在门边。

“那你呢?夜晚出现在我的寝宫又该做何解释?”

“你就真的这么在乎他吗?煊赫冲过来双手用力地抓住伊桃的手臂,“这个世界除了他在乎你,还有我!”

“除了他,我不会在爱上任何人了。”伊桃挣脱煊赫,看着熟睡的晋瑾,“你帮我送他回去。”

“你不怕我杀了他。”煊赫上前一步。

“你敢?”伊桃挡在煊赫的面前。

煊赫凑到伊桃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不会的,因为你会伤心的。”

煊赫带走了晋瑾。

轩雨阁又恢复了平静,伊桃坐在窗前,抚摸着嫁衣,陷入一片沉思。

“主子,该走了。”小厮牵来了马,煊赫看了一眼瑾王府,“我终究还是输了。”

煊赫一跃而下,骑着马,奔向了人群。

瑾王府内

一张信纸放在石桌上,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六

十天后

皇上退位,传位于煊赫。新皇登基,举国欢庆。

三年后

桃花依旧,只是今年的花开的特别的艳。春风十里,桃花纷纷。

“伊桃,你一走就是三年了,这三年里,我每天都在思念你。”这三年里,来桃林走一走,成了晋瑾每天都做的事。

“还有你知道吗,父皇对我不再冷落了,皇兄也对我很好,可这些都不如你在我身边。”

“你说的是真的吗?”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晋瑾猛的转身,只见一位身穿淡粉色长裙的女子,站在纷飞的桃花中,与桃花融为一体。

两人相视而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花瓣在空中停留,不再起风,两人穿过花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风飞扬,扬起满天的花瓣,扬起两人的发丝,扬起两个相守相依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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