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跟我妈的视频稍微多了一些,大概一周两三次。有时候没事儿翻翻跟她的聊天记录,大部分是些“通话时长 几分几秒”这类系统提示,要么就是些看不见文字的语音,有些后面还有红点点——实在是懒得听了。
这类红点通常结束在这些你来我往的语音条中,写这篇推送的时候,我把所有带红点的语音听了一遍,发现大多是些想要勾起我好奇心的话,比如她发“我去菜市场买了些菜。”一看就是用劣质的聊天技巧诱使我问“买啥了”,然后再继续跟我聊下去;要么就是一些问句,比如说“今天家里挺热,你那边热不热呀?”“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给你寄过去呀?”这种想要得到我答复的话。
可惜在听这类几秒的语音之前,有一堆50多秒的语音早就已经消磨掉了我的耐心。但今晚,换个时间,拾起心情,再往回捡着语音听,画面感突然就立体起来——她在家里或躺着或趴着;电视机永远在响,永远是广告;手机屏幕点开,放那,自然熄灭,再点开,再灭;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还有天花板上的灯;有蚊子在偷偷地叫。
于是心里一酸,竟然萌生了些许想要回家陪她的念头。毕竟我妈单身;将近二百平的房子,太空了。
五月份的时候,我妈跟我说周边有一些熟悉的人去世,跟我说最近老少加起来走了五位。我没什么表情,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交集。我妈说,过世的人里有一位跟她同龄,住姥姥家的隔壁,他女儿跟我同岁,去年结的婚。我大概有了一点印象,回家大年初一见面了喊声“叔叔过年好”的那种。视频那端,我妈说有时候早上出门看见他,沿着马路牙子优哉游哉地走去买早餐,就互相点个头,打个招呼,有时间还停下来跟他说一会儿家常。现在突然,转眼间,人就没了,倒下了,想想隔几天就有人来抬走,火化,剩那么一小团灰,消失了。有点难过。
她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好难过哟。
年龄小的时候,她基本从来不在我面前表露这种浓烈的消极情绪,跟我爸吵架,我初中逃学上网吧那会儿,她难受委屈也是捂在被子里偷偷自己哭,哭完了转身又是一个要用一米五的身高把家撑起来的样子。所以那天我才突然发现,我妈逐渐对我开始不加掩饰地流露她女性的天性,一些小女人的脾气,再有一些下意识的调皮与灵气。我看着屏幕那边有白头发,有皱纹,有些粗糙的她,又骂了一句傻逼老天爷。往回追三十年,我要年轻她跟了我,这个岁数指定还是一个水灵灵的小妇人。我摸了摸屏幕里的她,微信视频突然调换了窗口,我瞅了瞅长得不咋样的自己,也叹了口气,三十年前那时候她指不定还看不上我呢。
随即释然。
前天跟我妈聊的时候,忘了提到什么了,说到另外另外一件事。有户人家,住在我大姨家附近,男的不是个东西,天天赌,把老婆气死了,剩一个儿子。儿子十九岁的时候在家附近打工,做混凝土。有一次混凝土搅拌机突然停了,里面的混凝土结成了块,他儿子就拿着工具钻进去敲。敲着敲着,搅拌机突然又好了,通电了,人就没了。
我妈说到这里,语气突然激愤了起来。长得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还不到二十岁,就因为他那个爹,说没就没了,多可惜啊。平时眼睛踩在鞋底下,大气儿不敢发一声,现在儿子没了,倒是有了勇气敢大声说话了,老板跑了他硬是报警磨警察把人找回来了,赔了一百万,有什么用?这点钱能买个亲生儿子回来吗?唠唠叨叨念了一晚上,多好一个小伙啊,被他爹耽误了。
那晚睡前,我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了:“我从我妈那里看见了人对于这个世界的热情。”那个年代过来的人,身心淌过了无数的泥沙,才渐渐可以摸到生活的底色。有的人底色是暖的,舒服的时候,大多数都会乐善好施;但有些人底色却是冷的,这些冷色不冷眼的人,身心疲惫时,还能体谅别人的苦,可能才是深到骨子里的善良吧。
一则日常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