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我23岁,在北京打工,看了余纯顺先生的旅行日记和孙心圣、尚昌平等旅行家的漂泊散文后,萌发了一种强烈的流浪意识--我也要出去走走,去远方,看那些美丽的民族风情,想找个安静美丽的地方隐居下来,内心渴望遇到一份爱。
说走就走,经淄博到郑州再到昆明,长途列车全程硬座,平生第一次见到了大山,长江,竹子,隧道,山上黑瓦木结构的房子。
那时候完全是意气用事,路线和计划什么都没有,只知道乱走,到昆明后,看了一下地图知道距离楚雄不远,就坐大巴去楚雄了,路上停车休息时,路边有乘客在拿数码相机拍摄彩虹,刚刚下过一阵雨,天空有很美丽的彩虹。下午的阳光照射在半山腰那些房子的黑瓦上。我第一次见到这美景,很惊奇也很兴奋,在加油站见到一个姑娘,皮肤白腻,脸型特像我的一个女同学。在火车站附近招待所住了一晚,想了想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有点害怕起来,担心钱花完不能去最喜欢的丽江、香格里拉了,于是返回昆明。
昆明下火车后乘长途大巴到丽江,125元。车是晚上开的,卧铺车,记得半夜里在一个地方停下来休息,有一伙人在穿着大衣赌钱,我感到有些冷,自己是穿着单衣出来的,这里的气候和家里不一样,昼夜温差大,白天热晚上冷。
到丽江后,我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又不认识路,在车站磨蹭了半天,最好还是决定再往前走,去香格里拉,哪里有藏民的原生态生活,也许自己能有缘体验一下呢,于是继续坐大巴车去中甸。
中甸这个城市小多了,简直像内地的乡镇,大街上人很少,有三三两两的喇嘛穿着红色袈裟路过,裸漏的胳膊晒成黑红色。去小饭馆吃饭,喝了点青稞酒,看到家家房檐下挂着一排腊肉,是牦牛肉,黑色的。青稞酒后劲儿很大,感觉有点晕乎,不过我喜欢这感觉,在这陌生的地方更让我放得开。
我对这里同样不了解,没什么好转的,于是坐车去德钦,到德钦后吃完饭钱花没了,只得跟当地人求助,我跟饭馆的人比比划划的人说了。他们听不懂普通话,半天一个在这里打工小姑娘才有点明白,她用极不熟练的普通话对我说:“我带你去我表哥那里吧,他是一家大酒店的经理,我跟他说说,也许他能让你住下来。”我跟她去了,我们走了很远,来到一家酒店的大厅,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在沙发里站起来,她说明我的情况,那经理摇了摇头,说房间已经都住满了,我们只好出来。小姑娘又来到附近一家她熟悉的门店,跟里面的人很着急的介绍我的情况,他们讨论起来,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只是知道是在说我的事情。最后小姑娘说你再去附近酒店宾馆找找看吧,我的亲戚都帮不上忙。我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她低头自己回去了。我再去另一家酒店找他们的经理,说明求助的事情,说您能不能帮我找一个管吃住的活先干着,最好给点工资。那经理带我到后院,几个人在做饭,那经理指着两个穿白衣服蒸米饭的人对我说,你在这里跟着他们吃饭,吃个七八天没问题,住宿不行,我问他工作的事儿,他摇了摇头。我低头考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就出来了。
到街上问人公安局哪儿走,按他们的指点我
来到德钦县公安局,说明来意,一位值班民警说正好明天我们这里有人去中甸办事,你跟车去正好,我帮你问问,他说完转身打开了电视机,调到山东台,说:“你在这儿看会儿电视,我去问问他们。”他出去找那人去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指了指院子里一辆黑色轿车,说就是这辆车明天去中甸,你明天6点半来吧。他说他叫松赞扎西,“你以后可要帮我们宣传一下哦”,他脸庞黑黑的,很淳朴一个人,他是藏族。
这下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我道谢后出来,去德钦第一小学问招不招支教老师,德勤第一小学外面有一条小河,周围非常安静,我进了院子,值班的出来说你去校长家里问问吧,他指给我校长家的路,我按他说的走到校长家,在县城西面的一片居民区,他家是传统的藏族民居,二层,木结构,一楼一进门大厅里是佛堂,我正不知道去哪个房间,二楼一个姑娘探头问道:你是找我爸爸的吧?我说我是山东来的,找王校长有事儿。她说你稍等,我等了几分钟,她喊我说我爸爸让你上来,我跟着她见到了王校长,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宽宽的黑红色的脸,他微笑着问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介绍了一下学校,他说:“我今天在路上遇到我的学生了,我的学生也是和你一样,高中毕业了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在做煤炭生意呢,你想来德钦支教这很好,你会不会藏语?”他问我。我说藏语我不会,只会汉语,他说我们用的都是双语老师,汉藏两种语言都得熟悉才行,一会儿有点惋惜地说:“你来之前最好先来信联系好再来,这么远自己就跑过来了。”又坐了会儿,我告辞出来了。
晚上我到县城东边的太子峰大酒店求助,找他们经理说明情况,问他能不能帮我一下,让我住一晚,那个矮矮的李经理让我坐在他对面,认真听完我的话点了点头说你跟我来,他带我去前台,跟服务员要了一把房间钥匙,他拿笔填写了房卡,开了一张房卡交给我,他说你去二楼201吧,那里没人,不过要注意下卫生。我住了一晚,第二天临走去找他,他出去了,我写了一封感谢信交给服务员交给他。然后去公安局坐上了去中甸的那辆车,同行的还有两个男的,都四十多岁的样子,看样子是领导,后排还有两个小姑娘,也就十来岁的样子。我们坐在后排,汽车一路上沿着国道爬山,越升越高,身边白雾缭绕,这时候我感到了胸闷,有高反。司机问我为什么到云南来呢?我说是来云南打工的,他有些怀疑的说:“打工你应该去沿海发达地区呀,”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过在云南只要你能吃苦,打工也是可以的。“
中午到奔子栏停车吃饭,我看他拿着水管在冲洗车辆,我过去说想帮他洗车,那大叔和气地说,还是我自己来吧。吃饭的时候他们招呼我,小伙子来一起吃,我也的确饿了,早晨就没吃饭,我过去坐下不客气的吃起来。他们说,出门在外就应该放开些,都是朋友嘛。
到中甸后,我又找了停在路边等活的几个司机,问我能不能搭他们的车去丽江,他们都不说话,看来不愿意。我又去了民政局,很远的路,走的腿疼,一楼办公室的一位领导正在给中央发求助信呢,申请国家救济,他听完我的事儿没说什么,我一看有点来气,出去又找到一家酒店,碧塔海大酒店,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经理说你干嘛不让家里打钱?可以发电子邮件嘛?我说家里也没钱啊,都是老农民,穷,钱可不是一把土,一伸手就能抓到,再说电子邮件我们乡镇那时候还真没有。我看他不愿意帮忙就出来了,刚走出几十米,身后一个男服务员追上我说:“我们经理让你回去住”,我回去了,那经理说:“你去我住的房间睡一宿吧,我司机在那里住哦 ,”我喜出望外,过去一看是个两人间,这晚没怎么睡好,总觉得司机会随时推门进来,但一晚上也没人进来。第二天经理不在,我跟服务员道谢完走了,走出很远又去找能搭车的酒店,到最南边,一个大酒店经理,一位藏族大姐说你过来先吃早点吧,然后跟我们的班车去丽江。我等他们吃完早饭,她开车把我领到一个连锁店,进去后让我坐下先等着,那些要走的人还在吃饭,是一位大姐和几个男的,那大姐见我坐着,笑着招呼我过去一起吃,我站起来撒谎说吃过了,其实真没吃饭。但搭人家的车,真不好意思再过去吃饭了。
终于我坐上他们的省际旅游班车,一辆很新的中巴车,副驾驶座上有个小男孩,是司机的儿子,快到丽江时,司机讲给他怎么开车,超车并线应该怎样,遇到路口怎么操作,等等。我在这一路上见到了红土地,夕阳下神秘的藏族村寨、碉楼,还有腰挂藏刀的藏族青年男子站在门外,这一切让人感觉很新鲜刺激。
到丽江时天黑了,司机停下车对我说这里距离古城很近,你可以去古城玩。我道谢后自己走着去古城,经过一条繁华的大街,丽江街道很整齐,店铺林立,灯火通明,人们穿戴也很时尚,不过在一些人身上还是有民族特色的,比如一些女青年头上戴的头帕就是。
我顺着路走进了古城,在大水车下停下来,灯光下的牌坊上写着徐霞客游记里的原话:宫室之丽拟于王者。身上只有几块钱了,跟城外边一家小旅店的老板说了,暂住一晚,他同意了,是二楼的一间小木板房子。这一天我都没吃饭。写完日记睡了。
天亮去大街上寻找来自北方的门店,想也许能遇到老乡帮忙解决一下吃住工作,问了一个又一个,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一家来自河北河间县的五金店,说完竟置之不理。我有些气愤,但想想人家不帮也是情理,没办法只能自己走。挨着极度的疲累,到了城外想去附近农村找村民家住下,那些村民也是不敢让住,说城里有旅馆啊。我只得又走回来,最后在一条东西大街上看到一家北方饺子馆。进去说明来意,老板是一位大叔,听口音就知道是东北人,可他也不敢管,毕竟,陌生人还是要防备的。我出门继续走,又想了一下就这么走下去还不都一样,不如就盯住这一家打动他,我回他那里,把身份证和所有车票什么的都掏出来摆在桌子上给他看,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女的,看着桌上的东西说:“哎呦,这是干嘛呢?这么老些东西!”那老板说:”他说他是山东的,要来我们这里干活,管吃住就行。“那大姐又问了我几句,慢慢的有点相信了,有些同情的对那老板说:”留下吧,都到这份上了。“那大叔对我介绍说:”这是我老妹,隔壁发廊的,不是她说我还真不敢留你。“我忙说谢谢,毕竟有个落脚点了。我在这里帮忙干杂活,洗碗倒垃圾扫地擦桌子之类的,当晚他们让我住发廊里屋的沙发椅上。大叔和大婶是黑龙江人,来丽江7年了,是她妹妹介绍她来这里做生意的,主营水饺。我也看出来了,她妹妹在发廊做小姐,还有七八个小姐,都结拜了姐妹,她妹妹是老大,其中一个福建的小姑娘是老四,老二是昆明的,这发廊的老板就是老二。老大和老三都是黑龙江人,我得承认,老三很漂亮。东北女人就是热情豪爽,不拘小节,不过她们跟你套近乎的方式让人有点受不了,吃饭的时候她们拿碗交给我:”来, 给老婆盛饭。”老大对身边姐妹说:"你们问问你们老头儿,帮他找个活儿呗。“又转头对问我:你都去过哪里呀?我说:北京。她不说话了,后来他们看我是一本正经的那种人,就不跟我说这些了,不过我去发廊打电话的时候,老大还是指着老四对我说:”你俩处个对象呗“,我蹲在地上往老家打长途,那福建妹子坐在旁边椅子上,穿着凉拖的一双脚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身处异乡,我也渴望交到女朋友,可我知道这些人交往复杂,弄不好就给自己带来灾祸,再说我跟他们的确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块去的,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在这里住了两三天,大婶那个人也是很好说话的,她跟我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和来这里经商的艰辛。他们从不指使我干着干那的,晚上我和他们包饺子包一阵后,他们总说:“没多少了,你先去睡吧”。
第二天晚上有个胖子来吃饭,大叔和他很熟聊了一阵,说这是你老乡,说着指着我,我心里一喜,就坐过去跟他聊起来,胖子说他是菏泽巨野的,在附近招待所租的房子,他在这里的古城做小生意,糊纸盒卖,他说你到我那里住吧,这大哥圆圆的脸,身材不高,长得很白净,他说话口音跟河南人差不多。人很和善,就是长得有点太缺乏男子气,脸有点像老太太。他带我到院后的武警招待所,刚出门,大叔追上我塞给我20块钱,说:“这是你的工资”。进大门是一个很大的大长方形院子,西南角上是他的房间,屋里摆满了纸盒和一摞摞纸箱子--糊纸盒的原料,原来他做的是一种仿古的纸盒,糊来卖给古城里开纪念品店的人,包装纪念品用的。盒子上贴有仿古的花纹纸,他说他隔几天就去古城卖掉一批,回来再糊。
他姓王,看样子是单身,具体家庭背景我没问他,不过后来有个河南女的来吃过饭,从两人的亲密程度上看,两人同居了,河南女的是在景点倒卖飞机票的票贩子。他吃的还不错,有炖羊肉什么的,他一天有一百多块的收入,那年头这就不错了,还是招待所的保洁员,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来打扫院子。他说他以前收留过一个小伙,“也和你一样出来身上没钱了。在这住了二十多天,你在这里吃住和我做个伴也好。”这大哥是很实在的一个人。
招待所院子是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的高台,下面一圈都是住家的房间门口,有的屋门上挂着一个镜子,王哥说这是照妖镜,有的挂着八卦,东南角那个房子里老是传出拉胡琴的声音,王哥说:“这是贵州的那家子,来了老是拉琴,没见过他们干别的”。他带我去后院,路过拐弯处的一个小房子时说:“这里面住着一个画家,没事不出门老在家画画”。后院是一片菜地,碧绿的各种青菜,再后面是猪舍,这都是武警们的种养的。这里再往南就是农村的庄稼地了。有时候看到一二十个武警战士三四个人一伙把肥猪们抬到大卡车上,猪们撕心裂肺的拼命嚎叫着,一口猪得有三百来斤,这些猪是养好了。
又住了几天,我跟王哥说要找个工作挣钱好回家,没路费回不去啊,他把我领到一个附近的房间,里面是一个矮小的男人,他姓秦,四川大凉山人,是个包工头,在丽江承包有三个工地,秦老板让我坐下,我们聊了起来,一个女人在身边织毛衣,她是秦老板包养的小姐。他跟我介绍说自己15岁就出来在工地上干活,后来老板看他个子小干活卖力又很聪明,就保送他上工程学校,中专,学了两年,后来就自己包活干,“出来就要靠自己,别想家,什么都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行”,毕竟是社会磨练出来的,说的话每一句都让人佩服。他说你明天就到我工地上去干活,小工一天工资25元,我们谢了他出来。
工地是在丽江农业局院内,新建的办公楼,现在已经是收尾阶段了,我主要是往二楼用两个小皮罐子提混凝土,很沉的,大约四五十斤,上楼就更重了。铁丝勒得手指头上出现一道道深痕,不过想到为了挣钱也就咬牙坚持了。
大门外面是一条小河,玉龙雪山的雪水哗哗的日夜不停地流淌,水势很急,但水很清澈,这时候是七八月份,中午天气有点热,但看到河水就凉快多了。院子里有女人走过,穿着内地早已过时的健美裤,不过很是大方得体。有一位男青年在教他侄子练武,他一边拳打脚踢一边给儿子解说着攻防含义。
吃就在工地,伙食还不错,四川风味的家常饭菜,还有个汤很可口,每天傍晚下班我走回王哥那里。
再去北方饭馆吃饭的时候,大叔对王哥伸出了大拇指,那意思是对他收留老乡义举的一种赞美。每次出门王哥总叮嘱我:好好干哈,别跟人家骂架,有一次见我走路太累就从旁边房间推出一辆新自行车给我骑,据说他自己都舍不得骑这车。
又干了五六天,我算了下我的路费够了,就跟秦师傅提出不干了回家,他很意外,“我还以为你想长期干呢,要走就走吧“,马上把钱给我结清了。他有点不高兴。
在王哥哪里住的最后一天,是个雨天,帮他裁剪完纸盒子,我躺在床上看书,吃过饭,到院子里坐着,王哥说:你帮我送一趟纸盒吧,顺便逛逛古城。我们去古城,他拿一扁担挑着糊好的纸盒,戴着一个宽檐草帽,经过一个古城内的饭店门口时,一些女服务员看着她的样子都捂着嘴笑。古城石板路两边都是些做工艺品的门市,我们到门头不久就把纸盒送完了,已经是晚上了,这天是纳西族的鬼节,河里放着很多河灯,跟星星似的飘来荡去,一些小孩子举着河灯在沿街叫卖:”五毛一个!五毛一个!“。人们在酒吧门前赏景喝酒谈心。他又带我去一个纳西族老奶奶家问房子,他对我说你要在我这里住不惯,就自己租房子住,纳西族老奶奶住在一个小木屋里,他们交谈了几句,都是少数民族语言,听不懂他们的话。最后我说还是想回家,王哥又带我找到一个山东老乡,开门市的,托他给我找工作,那人不置可否,表情冷淡,我们回来,我去饭馆跟大叔辞别。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来扫院子,见我起来了,他送我到公路上的大巴车上,说:”留下来跟我做个伴多好,你坐这车直接去攀枝花,到那里再倒车去郑州。比你回昆明坐火车近多了。“
这样我们分别了,这么多年也没联系过他,不知道他的下落。我2014年去丽江,再找那个招待所,早不知道搬去哪里了。
丽江到攀枝花,一路山高路险,汽车在省道上盘旋来去,200多公里的路竟走了六七个小时,到攀枝花时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我看了一下火车站列车时刻表,明天上午才有车到郑州。就找了车站附近一个旅店住了下来,晚上在房间门口看到有人蹲坐在地上,拿针头往自己胳膊上注射什么,路上扔着几个针管,我后来一想,他们可能是吸毒的。
到郑州的火车上,我一上车就注意到对面靠窗的位子上有一个女的,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在低头吃东西,她穿着灰色职业套裙,黑色高跟浅口皮鞋,皮肤黝黑,留着传统的波波头,后来我身边的两个东北女的去她那边和两个男的打牌,和她换了座位,她坐到我身边来了,我说你坐我里边吧,她靠窗坐下。她身材不高,神情有些慵懒,我们聊了起来,她问我做什么的,去哪里?我告诉了她,原来她也是去郑州的,她家是丽江古城大研镇的,就在四方街上住,她家有房子在对外出租。一个月收两千多元的房费。她问我饿不饿,把自己没吃的面包和袋装奶推给我,说你到这里来吃,我一早赶着坐车就没吃饭,现在还饿着,听她这么说而且感觉这是很善良的一个人,就不客气地吃了。她说话声音总是很低,不仔细听就听不清,而且说的是云南方言,语调又绵又糯,很多词汇我都听不懂,她的话几句中偶尔才能听懂一句半句的,不过渐渐习惯了也大略知道了她的情况:她是在西安上@@@@@@@大学的,毕业后在丽江@@局工作,去郑州是探望她老公,她老公在@@县部队当连长,几年没回家了,他们有孩子了,但是感情不好。她说:”那次生孩子的时候,我给他打电话说很疼,他说‘有那么疼吗’?,我当时就哭了。“她说话语速很慢,似乎在勉强压抑着伤心和失望。她问我为什么到丽江来,我把经过告诉了她,说起在农业局干活,她说我看你的手就像干活的人的手,我说我很喜欢丽江,丽江是中国最美的城市,她说如果我们早认识,我肯定会收留你的。我说了自己过去和云南同学的一段感情故事,她静静的听着,我怕对面的人看我,就拿报纸遮住脸,声音放的很低。她听完也慢慢叙说了自己在大学期间和一个山东@@籍的男同学的感情往事,那同学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经济上比较宽裕,平时在生活上很照顾她,经常给她买吃穿用的东西,所以她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他也乘飞机来丽江看过她。现在她和丈夫的婚姻走到了尽头,她说:”我这次去@@部队找老公就是为了和他挑明离婚的事,然后我就去@@找那个男同学,和他结婚,他现在是@@县的副县长。“
对面两个东北女的和两个男的一直在打牌,打完牌又在喝酒,车厢里一阵肉香酒气和脂粉气,前面到了重庆,车停下几分钟,我下车买来两盒快餐,和她一起吃起来。我们吃完饭接着聊天,原来她也有文学上的爱好,平时爱看书,她随口举了《安娜卡列尼娜》里的句子:”这书的一开始两句就是这样的--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过了一会儿,又说:“你有空看一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书我觉得适合你看,也许对你有启发。……我以后打算办一个文学杂志……”她的话我似懂非懂,只听清这么几句,但是出于礼貌是一直集中精神在倾听的。她说她会说五种少数民族语言,我心说你最好先学会普通话,这样咱们交流就不这么费劲了。
说累了的时候我就伏在桌子上睡了,她在对面看我带的地图册。我醒来时,她对我说:”我看你一句废话都没有,我最讨厌那些俗人,但又不能不和他们敷衍……,下了车你陪我去找个宾馆开个房间,第二天你再和我找一下去宝丰的车,我几年一直没出门,出门就和个傻子一样”,她说到这里,脸一红,微笑了一下,她很少笑,见到她笑我有点感动。
我说当然可以,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这么一位能谈得来的朋友,我们拿出纸笔互留了家里电话和联系地址。
这一路上我们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聊天,虽然她很多话我听不懂,但看得出她在单位和家里是一个很少和别人交流的人,她渴望有个人能够倾诉。从她上车我就看她老是闷闷不乐的,觉得她好似有抑郁症,不过现在好像精神好多了。
快到郑州时,她又对我说了很长一段话,但那声音实在太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眼睛始终笼罩着一种梦幻般的色彩。我好不容易才有点听明白,因为我的脑子始终在盘旋着一个问题,就是回家后父母亲会怎么说我。她说的大意是某名着上的一段爱情故事,起因与我俩在火车上的遭遇类似,但这故事是怎样发展怎样结局的我没听明白。在此之前她还讲了她的一个女同学和一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男人结婚的事,她说双方都同意,只是男的比女的小这么多,外人肯定会有看法的。
我们在郑州一下车马上像掉进一个大蒸笼,夏季的夜晚,广场上到处都是人,很多候车的乘客租了凉席在躺着休息。我陪她去了车站对面的一家宾馆,周围几家就这家最大,门口有人在桌子后收费,一个男的对我们说先交钱再进去看房间,我们那时候都没经验,没看房间交什么钱啊,就先交了七十元,她交完钱我们上二楼一看,有几个纹身光着膀子的男的站在一边,我们去房间一看,比我住过的最脏的小旅社还要脏,床位是黑乎乎的,又很狭小,说好的独立洗手间什么的压根就没有,完全骗人的,我们和那几个人说要退房或换房间,那几个恶狠狠的说:”就这房间,你们爱住不住,钱是不退的!“我刚分辨了一句,有个男的就过来要打人的架势,她拉我胳膊出来了,下楼梯拐弯的时候,我不小心踩她的脚了,我当时穿的是高腰的真皮登山鞋,她疼哭了,拿手擦眼泪,但我当时没发觉踩她了,就安慰她说算了,咱们再找别的宾馆吧,我说这是遇到黑店了,这样子估计告也没用,他们这么讹人不是一天两天了,肯定都有后台。
她又让我陪她去了另一家宾馆,问了一下房间都一两百块,我说算了吧,天都这么晚了,住几个小时一二百有点奢侈了,我们到广场上找个地方休息下吧,我们租了席子在广场和其他人一样坐下来,我一看席子是单人的,只能躺一个人休息,就想再租一张,那个出租席子的人说:"席子没有了,人太多,都租出去了,你们是夫妻吧?"我说不是。她到附近刷牙去了,回来很长时间没说话,我们轮流躺下来休息,她躺下的时候我强打精神站起来溜达,在火车上两天两夜,我们都是又累又困。轮到我躺下时听她对我小声说:“你真是正人君子,也不动手动脚, 我们好像是同性一样……后面的话听不清了”。她抚摸着自己的脚面,嘴角一丝微笑,若有所思,她穿着高跟鞋的脚面雪白如玉,小巧玲珑,透过肉色丝袜和细腻半透明的白嫩脚背皮肤,隐隐可见皮下深处血管,我不禁心神一荡,问她:“还疼吗?”“还有一点……”她的声音依然是细若蚊虻。我心里一动,她是不是看上我了,但我怎能在这里对她那样呢,我们就这么凑合了一晚,谁都没睡踏实。
长途汽车站就在火车站的对面,天一亮我送她去售票厅,她远远地跟在我身后,走得很慢很慢,我在售票厅等了一会儿她才进来,她买好票,我要走了,她掏出一百块钱塞给我,我没要,她一一个月也就900多块钱的工资,也不是有钱人,再说我凭什么没钱就可以花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的钱呢?
回淄博的车是晚上发车,我在火车站售票厅又等了一整天的车,躺在冰凉梆硬的椅子上合眼睡了会儿,在想她到了部队会和她老公说什么。她后来给我家打过电话,我去北京工作的时候,她打电话到我单位对我说:“我给你家写过信了,你收到了没有?我说没有啊,她问我现在在干什么,又说她现在在@@,‘@@真大啊,比丽江至少先进了十年’,她一副羡慕的语气。”我们又聊了几句就挂电话了。后来又过了几年,我打电话到她家,连打几次都没人接,114查号后打到她工作的@@局,一个女的接电话说她病了,在昆明看病。问是什么病,对方没等我说完就挂电话了,再打没人接了。她在那家宾馆填写资料的时候,我看了她的姓名和年龄,叫@@,2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