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终于在30多岁时回来了,带来了半株夜来香。她以为女孩会喜欢,小女孩却将其扔在地上不屑的走了。那半株夜来香在泥地里的狼狈,就如同女人彷徨的心门。“轰”的一下被击个粉碎。仿佛在嘲笑她十多年的不管不问,又好像在撕扯着她的最后的尊严与信心。“儿啊,你……”接下来的话语被轰的一声关门声打断在肚子里,心随着破旧的茅草屋屋颠了三颠,终究无声……
2008年,女孩11岁,正是叛逆的好年龄,被寄养在姑一家的自卑与不甘就像沉闷的沼气,掩在心里,埋藏在每一个角落,等待着有朝一日的彻底爆发。她看起来乖巧得很,高高的马尾在走路时如高傲的天鹅,不轻易放下。走路的姿势永远笔直,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它压弯去。她看起来无忧无虑总是在笑着,小心翼翼与周围保持着刻意的亲近。她甚至以为除了爷爷奶奶她应该是一个人,所以对他人的关心不以为然,不屑一顾。骨子里天生的反叛注定是场灾难,然而她已经不管了。“除了家里的两位老人,不会有人让我感到温暖了……”随后眼中出一抹哀伤很快消失不见,又换上了像是笑,却更像嘲弄的向上45度的唇角。
她依然小心翼翼,依然拿着不会跑的前三名。她知道那是资本,是她价值的象征,最起码是她唯一值得高傲的资本。出来不在乡下唯一好处便是,老师说的话比隔壁寨子的某老师教的容易明白些。而且那里的老师也不能一喝酒就不上课,一忙农活被叫去掰玉米了。那些欺负她嘲笑她的人因为找不了她而安静了,她也不用和人家打架了。而她,从身体上的累转移到心理上,但在外人看起来是“享福”了。
那个男人与女人回来了,带了两个肉嘟嘟的弟弟,她不以为然,瘦削的身体仍旧高傲的独来独往,在风中显得那么的刚强。她甚至反感两个弟弟很粘人,一发生什么事就妈妈妈妈的叫个不停。因为她遇到事情是从来不叫妈妈的,只会叫爷爷奶奶,甚至谁也不叫自己用拳头解决。她下定决心与他们划清界线,然而两个弟弟似乎也识趣,没有自讨没趣,连玩都是一起的,并没有骚扰她,对此她乐的清闲,事不关己,从来不管他们,就像这个家,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样子。
女人回来几天,便开始了个没完怪这怪那,仿佛与全天下都有气。一会儿怪两个老人不洗手就抱小孩。一会又埋怨两位老人家把女孩宠得太厉害,溺爱到恨不得摘下星星月亮。一会儿嫌弃房子太破太旧,不如外面住得舒服。时不时还责怪两个老人将女孩读书的事耽误了这么大的年龄,居然还读小学。……
女孩在心里对她这种行为十分不满,一开始还能装作什么也听不见,连反驳也不愿意,左耳进右耳出。甚至在心里不屑的想到:“你又算我什么人呢,凭什么听你的?”后来终于爆发了,她歇斯底里的大声吼道:“你不允许爷爷奶奶不洗手就抱两个弟弟,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抱了我十多年,每次干完农活在田间地头抱我的时候,我也不见我死去,也不见病菌对我如何!你说他们宠我,是因为如果他们不宠我,谁会宠我呢?你嫌房子太破太旧,但是爷爷奶奶住了一辈子!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你干嘛要回来,你为什么不在外面,永远不会来了?……”女人被女孩的话吓傻了,愣愣的半天说不出话来,颤抖的双唇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所以后来好几年的时间里,她都以“喂”称呼那些新来的不速之客。就像她下村去野时,他们正上村来,对面走过,却彼此不相识一般。“这是他们欠我的。”女孩十分理所当然。久而久之心安理得起来,债主与欠债者的关系,是他们相处的模式。
一天女孩从外面回来,看见那个女人喝的伶仃大醉,又哭又闹嘴里不停地叫着:“我竟然能生,自然也能养,我是不会请人带孩子的。”男人被闹得烦了,关上门不理她。她在外面拍门拍窗都想让男人出来和她清楚,声音大的恨不得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两个弟被爷爷奶奶抱在一旁,她走过去问:“奶奶,她又发什么疯呀?”奶奶叹气道:“你爸爷想要将你三姐弟送给你大伯家带,每月寄些钱,你妈妈不干,非要让你们去县城读书呢,你爸爸觉得花费太高不同意。”
不久男人继续出去务工,女人留了下来,往县城里开始跑了,十多天也不见个人影。奶奶对女孩说:“她给你讲学校去了,她说你成绩好,不能在这穷乡村里呆一辈子,误了前程。”
女孩不知道讲学校需要费多大的劲,城里是没有一个亲戚的,如何讲学校呢?求人吗?不过白费劲罢了。女孩对城里没什么期待,一是不愿意离开爷爷奶奶,二是不愿意同女人呆在一起,三是计划把小学读完就出去打工了,就如同村头那家的女儿一样,打工回来后买些漂亮的衣服给爷爷奶奶。最后,她犹豫了一下,实在不想将随便嫁个人像同村的另一些女孩一样规划进自己的人生。那时候的她小小年纪便将人生规划了,但是却又那么骄傲的不愿意规划的太随便,不甘心就这样平平淡淡。
八月中旬。女人将她带进城里,那是她第一次看见灯红酒绿,第一次看见犹如白昼的深夜街道,还有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舅舅。他是帮助他学校的人,她也终于明白获得一个考试的机会了。对考试她倒是不怕,不过在表弟给她自己学习的课本复习后,却惊异于城里孩子的书竟然是彩色的,比她灰色的课本漂亮多了,读了几年书才知道课本有彩色,她的内心的自卑在眼中深深埋起来,城里与乡下的差别太大了。
女人说:“你好好考试,考好了老师们会收下你的,你要永远记得他们知道不?老师,舅舅他们都是你的恩人。”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进入老师的房间。房间的小黑板上找出了题目了,她一看题目就蒙了,这是群里的题目吗?怎么和乡下老师说的不一样,乡下老师没有说过这些。她将所有题目看了,然后做了几个会的就放下了笔。“老师,我会的都做了。”女孩对老师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格外的倔强。她知道她会是被淘汰的人,倒也坦然得很。原来乡下与城里的区别是那么大,试试而已,也算结束了。
语文老师与数学老师批改题目的时候脸色都变了,纷纷质问女人说:“这就是你说的考九十七八分的孩子?语数学30多,语文50多?”女人慌了,连忙否认:“不,老师,在乡下,她很优秀,但是由于条件有限,你看这成绩单还在这儿呢,是第一名,我没有哄你。”女孩坐在一旁默默不说话,看见女人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忍不住说了一句:“老师,我知道我考的不好,那是因为我们的老师没有说过这些知识,一个他说过的也没有。我不觉得我差,因为我觉得在城里也会是前三名,我很有信心!”
送女孩回到老家之后,女人又出去了,抱了两只大公鸡。她隐约猜到与自己有关,直到后来村里有人说女人又去求了她沾了点亲的一个表嫂子。却被奚落了一顿说:“你家的孩子又傻又笨,考的分数太低,那么点分会拖到我们班的平均水平的,我不会收。”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拒绝很快传到村里。那时候整个家庭都觉得抬不起头来。奶奶听到后以泪洗面:“宝啊,你以后千万要争气哟,否则进了棺材,我也不会安心的啊。”甚至有好心人劝女人说:“别白费劲,让女孩子去县城读书,乡下还没有这先例,更何况又没有什么关系,根本讲不了学校无异于天方夜谭,更何况你家又频出变故,打工的钱都用完了,又有什么钱去讲学校呢?”
九月一日,她收到了入学插班的通知,是县城里的第一小学,拥有最好的师资力量。班主任是考试时的那一位,40多岁,她笑着说:“你妈妈的执着让我很感动,我也是乡下来的,让我看看你是如何拿第一的。”
九年后,女孩高考的前几天,女人与男人去了观音桥。几番等待,终于为她求到了一根红色绳索,男人和女人是不相信鬼神的,但是为了女孩,他们信了一次。
为了纠正女孩的一些思想,一些做法,让更快的融入到家庭中来,他们不停的付出,却换来女孩的不理解,不以为然,不在乎。男人与女人和女孩斗了九年,从日出斗到日落。一度关系沉到冰底嚷着不认她这个女儿,而她也崩溃的大叫不需要爸爸妈妈管。但是九年的陪伴足以弥补那十多年母爱的缺失。
母爱的伟大早就将女孩内心的坚冰融化了,或许是在男人一个月寄三百块回来,母子四个人在城里,吃穷什么的都要买,仍然会下五十多块给她买书本时;或许是在女人由于没有讲到学校而在雨中如孩子般痛哭的时候;或许是她出去搬了一天砖拿回来了五十块钱给女孩买参考书,却因此累得睡了四五天开始;或许是从住进租的那破旧漏雨的小瓦房开始陪读……或许是在发烧两三天不省人事女人泪雨滂沱开始……
夜来香是母爱的开始,夜来香是融化坚冰的初始。女人喜欢夜来香,也是一朵夜来香,飘散的母爱的光芒,在女孩即将走错路的时候,将她的前路照亮。女孩昏暗的内心因为有了夜来香的到来,显得不那么荒凉,而是充满了生的希望。
而今女孩坐在大学的校园里,想起当初的林林种种,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女人不在,如果女人不管她了,如果女人不设法送她去城里读书,如今她应当也如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小小年纪就当了娘,终日为了生计而奔波,终日为了柴米油盐而吵闹,为了生活而去外面打工,为了生活出去务工,不得已也将自己的孩子丢给家里的爷爷奶奶不管不问。然后进入另一个死循环。
无奈的母亲,破败的就如同撕成两半的夜来香,即使想爱,也会被孩子无情扔到地上。那是留守孩子对母爱的抗拒,也是对生活命运生活命运不公的反抗。一个孩子最危险的时候就是从拒绝爱开始的,而父母最艰难的事,也是让一个没有爱,喜欢一个人的孩子重新接受爱。
母亲给的一株完整的夜来香,被时光撕成了两半,一半已经在不懂事的争计中被浪费了,另一半女孩准备放在心里好好珍藏,永远将她挂在心上。
作者后语:
有的孩子出生不久后爹娘就出去务工了,被扔给爷爷奶奶,从此在生活中浮浮沉沉。大人们从这座城里的工地上流到另一座城市的施工现场,或者在流水线奔忙……只得任由孩子随意疯长。就是一种无奈,也是一首悲歌
曾经的留守儿童,一留守就是很多年,这让我变得敏感而又坚强,需要爱又不屑接受爱,高傲又藏着自卑,脆弱却好斗,乖巧而任性,自负又不信任人……留守孩子问题众多,反抗父母只是其中的表现之一。各种的问题考验着父母与孩子,破冰都过程十分艰辛,而母亲便是火把的持有者,将孩子与父母的生疏渐渐融化。
这篇《半珠夜来香》由于时间匆忙,文笔欠推敲,很粗糙,没有构思好。但是我更愿将其称为“母亲的赞歌!”
母亲是我这辈子的恩人,她在关键时刻改变了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