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古城,文昌

图来自网络

地处琼北,远离中原,三面环海。和许多近海地区类似,古邑文昌一直与政治中心相距甚远。自汉朝建制以来,潮湿与荒蛮一度是文昌的代名词,时光与海浪并行,冲刷着这片土地,带来了瑰丽的颜色,也打磨着曾经的古色:昔日的化外之地成为文化之乡,朗朗书声隐现椰林,赫赫权贵起了又落,唯有门口石狮诉说着昔日主人的辉煌。

千年时光里,文昌的一切都在悄然改变着,不变的也许唯有那些伫立百年千年的古建,它们隐藏在高楼大厦身后,淡然微笑。

文昌孔庙,风雅之源

成为文昌之前,这个被海风咸湿气息充斥的地方曾数易其名。初为南越国属地。公元前112年夏季,汉朝第七任皇帝刘彻在权衡数年之后,掀起了对南越国的战争,仅仅两年之后,文昌便随同整个海岛被大汉王朝收入囊中,于是继大败了最北的匈奴之后,汉武帝又将帝国南部的国界线推江跨海扩至海南,史无前例的扩大了帝国的版图。史书上称武帝因得“大州”而高兴,并将整个海岛分为珠崖与儋耳二郡。

文昌便归属于珠崖,并被武帝赐名“紫贝”。没有人知道为何这位毕生足迹止于陆地的帝王,为何为文昌起了这样一个充满海洋风情的名字,但无论如何,文昌终于建制,并以紫贝之名进入历史。但帝国终究还是无力照拂这片过于偏僻的土地。仅六十四年之后,即初元三年(前46年),珠崖郡便被撤销,紫贝也随之成为废县。

岁月如水,永不回头,当汉赋成为古韵,三国人物被历史捻为尘埃,而后是晋代衣冠、六朝的浮靡风华,六百年时光幽幽而逝,到了隋朝,这块海岛才重新被人记起——隋大业三年(607年),文昌在紫贝县故墟上重生,被赋予一个新的名字“武德”。

而后隋被唐灭,高祖李渊新设年号为“武德”, 因文昌邑名与年号相冲,于是“武德更名平昌,隶属崖州郡”。得名“平昌”之后二十年,文昌再次易名。贞观元年(公元627年),唐太宗将平昌县更名为文昌县。“文昌”源自“偃武修文”,太宗为文昌更名,便是想让这个海南之岛、化外之地被教化。而文昌也终于进入命运设定的轨道,之后,尽管归属的州郡有更换,具体的辖区有改变,文昌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变过——贯穿了一千四百年时光的,便是“文昌”这两个字。

人们相信人的名字暗含其命运,城名亦如是。而自从成为“文昌”,文昌也真的“修文”了起来。始建于北宋庆历年间(公元1042年)的文昌孔庙,便是文昌风雅起,文脉兴的见证者。自武帝独尊儒术、儒学成为显学,建、扩孔庙之风也随之兴起。历史上的孔庙有两千多所,按照兴建原因的不同,分为三种,一是孔氏家庙,供孔氏族人祭祀之用,二是国庙,为国家祭祀孔子的专用庙宇,三为学庙,既用来祭祀孔子,也充当学子的学宫,文昌孔庙便是学庙,是后来作为文昌文化中心的文昌学宫的起始建筑。后来文昌获誉“一里三进士”,根源便是孔庙为这片大地注入的文墨灵气。

文昌孔庙初建于安知乡何恭都潭布村(现文昌东路镇下路桥南),孔庙周边山清水秀,源于琼山境内的平昌河从孔庙外悄悄流过,经下路溪,藤桥溪,在宝芳境内注入八门湾。如此宝地,自然不能为孔庙独享——这也是文昌县治的所在。二百八十九年后,即元顺治二年,文昌县治迁至奉化乡北山都,孔庙也随之搬迁。此时,文昌已有重教传统,元人以“右”为尊,迥异汉人,经商议,文昌学人决定暂以元人习俗定尊卑,孔庙的位置因此被定在县治右侧。

后元灭明兴,汉族正统回归,为示对文教的重视,继任的文昌知县不惜费时费力,将文人心中的圣地孔庙迁到县治左侧。明代以来,县学之外,文昌书院、社学、义学发达,学宫也不断扩建,数百年间,经十数次搬迁、增建、改建和修葺,文昌孔庙终成过万平方的硕大建筑群:清朝,增建文昌宫、明伦堂、尊经阁、蔚文书院,至民国,又有了民国图书馆。

即便在数千座孔庙中,文昌孔庙也显得十分独特:这是中国惟一一座不开南面大门的孔庙。在科举为文人唯一晋身之途的年代,“状元”二字也是孔庙中学子的最高追求。建造孔庙的古文昌人所许诺的“不出状元,孔庙便不开大门”,即是愿望,也是勉励。文昌至今是否出过状元已不可考,但孔庙至今却仍没有开大门,只保留了一左一右两个侧门。

上写“礼门”二字的侧门外立着一块古朴石碑,上刻“文武官员到此下马”八个大字,这也是所有孔庙的传统建筑。开设正门之处立着一个穿墙凿刻的圆形双龙盘绕雕塑“龙门”,顶部分两层,以琉璃瓦覆盖,四角饰以明清宫殿式楼檐,收尾处却更尖细,且向上卷起,最终收回内侧,似鱿鱼尾部。

文昌孔庙整体建筑群呈东西走向,且左右对称,前庭中主要建筑为棂星门、泮池、状元桥和孔子全身塑像,后院则坐落着大成门和大成殿。棂星门旁边有古井名曰“圣泉”,据说自建成起,井内一直泉水莹然,从未干涸。泉水清澈,数百年前学宫学子取井水降暑解渴,数百年后文昌居民仍能直接饮用泉水。

后院大成殿为框架式木建筑,屋顶为九脊殿,柱子和墙面多斑驳,殿外墙壁以文昌典型的壁画装饰。文昌壁画历史不过两百年,且多出现于民居中,以壁画装饰大成殿,既因对孔子的尊崇,也是因为文昌人急于把孔子变为文昌的自己人,这也让大成殿多了明显的文昌味道。

十八行村,历史在这里凝结

汉族人自宋代便开始陆续搬迁至文昌,经元明清,终于在黎族聚集的海南开辟出了一个“无黎”的汉族聚集地。文昌十八行村的历史可追溯明代,第一批居民便是从同为沿海地区搬来的福建人。得益于文昌的文教传统,明清两代,十八行村众多学子皆由科举走上仕途。衣锦还乡当然要大兴土木,以石材好木盖新居,于是在其他地方的古居们不堪风雨催压陆续被推倒重建之后,十八行村仍能维持百年前的样貌,洪水台风不能改变其分毫。

“十八行村”之名源于村里的十八行住宅。从空中俯视十八行村,可见整个古村以扇形排列。所有院落都有着统一的朝向,构造大致相同,均是高墙深院青砖黛瓦,连屋角飞檐的翘起弧度都一致,整个古村的宅院分为十八组,每组房屋连成一段笔直的线条,各组房屋之间均以宽度相当的石板小巷相隔。

和如今城镇结构出于规划不同,十八行村的特殊格局始于偶然。十八行村修建伊始,先祖们只建了一行老宅。随着血脉延续,十八行村成为一个子嗣兴旺的大家族,也因此不得不开始扩建或新建宅院。为住处尽量靠近,十八行村人紧靠老宅并仿照老宅结构重建新房,数代过去,村落便成了如今的十八行格局。

十八行村村口立着两块上马石和一对抱鼓石。上马石呈台阶状,顶部剥蚀严重,侧面祥云状花纹却仍清晰可见。抱鼓石鼓座为对称的浪花状,浪花中心为侧立的石鼓。同样摆放在村口的,还有一个一米高的莲花状石水缸。于是人们未进古村,古时士子们“春风得意马蹄疾”、着锦披红的盛况便迎面而来了。

真正走入十八行村,更如同掉进时光缝隙。从踏入那一刻起,彩色世界变为灰白照片,熟悉的现代都市不再,代之以明清风雅构建的古居:十八行村,是活的古城遗址。进村便如同行走在古城墙间,脚下踩的是海南古民居曾经踩过的石板,被频频拍照的青苔累起的墙壁也曾承载过数百年前海南古民的目光。

几乎所有古屋房顶都以五彩瓦装饰,脊顶尾部则固定着造型古朴、色彩艳丽的石材雕件。这些位于古屋最高处的雕刻品直接承受风雨的冲击,它们彼此相伴,与同样拂动在海风中的椰林一起,见证无数个日出日落。可惜无论是五彩瓦还是雕件,颜色都已在时光中散尽,统一为灰黑色,甚至爬上了霉斑。院落大门仍保持着明清时的红色,造型精巧的铜质门环上,未使用的部分绿绣斑斑。

十八行村最古的宅院林家宅,又称“九牧堂”,始建于明朝嘉靖年间。据考证,“九牧堂”之名始于唐代,闽林始祖林禄的孙子林披有9个儿子,且都官居刺史(又称州牧),这支林氏遂以“九牧堂”为其堂号。后林氏后人四散,中国各地便都陆续出现了名为“九牧堂”或“九牧世家”的建筑——十八行村的祖先便是林氏后人。

九牧堂坐南向北,初建时用材非常厚重,也因此才能抵挡潮湿海风的侵蚀,屹立不倒直到今日。四百年来,虽经历无数小修小补,九牧堂的基本框架和布局仍维持着原有格局。但岁月终究在这所老宅留下了痕迹,支撑梁架的木柱光滑不再,木柱下的石柱上也留下了厚重的苔迹,,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屋内的地板。这些有着无数蜂窝状小孔的地板取材于大海。从海里采来砗磲、珊瑚礁,以海南花黎木将其烧成粉末,再经特殊手法打成地板,终能保持百年不变形,坚固平整一如初建。

百年侨乡的南洋风情

文昌人下南洋始于宋末元初,到明朝,出洋者已在1000人以上。所谓南洋,其实是指东南亚,至清朝,江苏以南的沿海诸地便也都被称为“南洋”了。清末西学东渐,科举不兴,即为谋生也为求学,文昌下南洋之风达到顶点,至建国,这股风气开始转淡,但由此反哺的南洋风格住宅也已经在文昌的民居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文昌骑楼遍布,仅保存完好的骑楼大街便有两处,即文南街骑楼与铺前骑楼老街。骑楼为外廊式建筑物,上楼下廊,这种结构既能让骑楼抵抗风雨侵袭,又能用来遮阳,在气候炎热潮湿的东南亚十分盛行。华侨从南洋归国,有感于文昌与东南亚气候相近的环境,开始仿照南洋兴建这种实用性非常高的建筑。文昌所有骑楼都是华侨所建,是华侨们衣锦还乡的见证者,因此,文昌骑楼又有“半部文昌华侨史”之称。

除了纯南洋风格的骑楼,文昌还有许多结合了南洋风格、中国传统民居的建筑,符家宅便是其一。符家宅始建于1915年,历时三年建好,为三栋两层骑楼式大院,深藏于海南文昌市文城镇头苑松树下,因屋外松林密布,亦称“松树大屋”。

大宅外观为典型的南洋式层叠通透的拱券造型,从最外面便能一眼看到最深处,迥异于中国传统的曲径通幽,但遍布大宅的葱郁树木依然让人有如在山林之感。承重的柱子为方形,底部稍宽,有明显的拼接痕迹。百年过去,拱券上精细的花纹已被腐蚀为灰黑色,难以辨别。房顶也没有沿用中国传统的飞檐,而以半弧形取代。

骑楼元素主要体现在连廊上。拱券贯穿整栋建筑,两侧楼房外沿突出,纵向连接,成为连廊,以遮雨遮阳。站在外面看来,整个符家大宅便似是由两组骑楼对接而成。宅内还建有多个圆窗,圆窗、侧门与拱券中都有弧形元素,层层嵌套,呈现出景中套景的视觉效果,这也是符家大宅将弧形装饰元素和拱券运用发挥到极致的证明。

与南洋式架构内对应的,是大宅内充满传统美感的细节处理。横屋面向天井的围栏均以透雕装饰,透雕的图案为重复的传统图案:铜钱、蝙蝠、寿桃等。屋顶和侧边门楼也以雕刻装饰,并辅以彩绘,但都被厚重的青苔遮盖。

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起,留居文昌的符氏后人相继去世,符家大宅也因失去了照料,逐渐残破下去。但虽经一个世纪的风雨打磨,五十多年的闲置,符家大宅骨架仍在,至今仍被视为文昌侨式建筑中的扛鼎之作,与骑楼老街一起,迎接着一批批循传奇而来的游人,展示着文昌百年华侨曾经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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