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17):彻夜长谈

17. 彻夜长谈

女孩最终没有去马克打工的快餐店,她自己先试着投了几份简历,可是久久没有得到答复,恰好阿米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工作。阿米对在自己生日聚会上发生的意外感到愧疚,主动带着女孩去见老板,因为有阿米介绍,女孩很顺利的被录用了。阿米租住的学生宿舍离打工的地方不远,女孩每次上班前都把我系在阿米房间的凉台上。下班了再去阿米家把我接上一起回家。


城里刮大风的那天下午女孩和阿米正好都在上班。风来的很急,忽然之间天空被一种发亮的土黄色所笼罩,世间万物好像被装进了一个密密实实的黄布口袋,一张巨嘴正对着口袋用力的吹气,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风狂躁地在房屋树木间,停车场上方,街道小巷中肆意冲撞,天不见了,地不见了,云不见了,光线也不见了,那感觉如同世界末日来临。树木在大风中左摇右晃,好像是大风手中的蒲扇,树枝和树叶被抛在了半空中,漫天都是纷纷扬扬的枝条和碎叶,打在身上好像被暗器击中一样的疼痛,路上的行人逆风的无不埋着头艰难前行,顺风的几乎要被风托着飞跑起来。我蜷缩到阳台的角落里,身体紧紧地贴住墙,害怕一不小心自己被狂风卷到半空中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狗风筝。


急雨从天而降,如疾箭,如乱芒。骤然间,楼下的路灯,交通灯全灭了。原本亮着灯的窗户,楼道,店铺,都都瞬间合上了眼睛,世界好像掉入了一口黑井,只有狂风骤雨,我觉得一定有什么可怕的大灾难正将袭来,或许是洪水,或许是地震,或许是龙卷风,我想象着一切我能想出来的可怕劫难,而最让我惶惑不安的是此时此刻女孩却不在我的身边。我听见远处有狗在吼叫,咆哮声中透着慌乱,我也用尽全力地放声呼喊,祈求着女孩安然无事,快点儿回来....


后来新闻报道说,那天城里遭遇到百年不遇的大风,有的老树被连根拔起,有手臂粗的树枝被硬生生扯了下来,风雨太猛,树枝砸断了一条重要的电缆,导致电网断电,那天夜晚方圆5公里的居民区都被囚困在世界末日般的黑暗之中。


我没有等得太久,女孩和阿米就赶了回来,女孩顾不上脱鞋就急匆匆地跑到凉台,解开我脖子上的绳子,将我抱进屋,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或许两者都有,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用力地抱紧我,揉搓着我的头和身体,一个劲儿地说,“狗狗,害怕了吧,没事了,没事了,我刚才真快给吓死了,就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屋子里没有电黑洞洞的,阿米在抽屉里噼噼啪啪地一阵乱翻找来了两根蜡烛,火柴嚓的一声腾起橘黄色的火苗,烈焰跳到了蜡烛上,吞吐着光芒将房间中的黑冷逼到角落里。女孩和阿米站在窗口忧心忡忡地看着楼下,凄风冷夜里,十字路口没有了交通灯,车辆排起长龙,你一辆我一辆的轮着驶过路口。风依旧刮得猛烈,暴雨倾盆,看来今天公车也不太容易等到了。


阿米提议说,“今天天气太坏,干脆跟你家说说,就住我这了....有你作伴,我也不害怕了。”


“可以吗?”女孩眼睛一亮。


“是啊,这么大的风雨,你晚上赶回去,明天又要赶回来上学上班,多麻烦。”阿米一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女孩并没有就读森尔学院,以为女孩和自己只是同校不同系。


“可是,我爸妈从来不许我在外面过夜...”女孩发愁地说,“除非,阿米,你能不能帮我说说情,他们会相信你的话。”


“行啊,我试试看吧。”


女孩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然后把听筒递给阿米,自己坐在旁边忐忑不安地听阿米打电话,当阿米对她做出一个ok的手势,女孩高兴地跳了起来。有了阿米的背书,父母也看到了新闻直播,果然爽快地同意让女孩留宿。


阿米也很是高兴,忙着给女孩找来拖鞋,从柜子里拿出饼干CHIPS一大堆的零嘴儿,又给我专门收拾出一个干净的盒子让我晚上睡觉。因为停电,没法热菜热饭,她们只能吃果酱面包,但两个女孩都很兴奋不觉其苦倒觉得有趣的很。阿米一个劲儿地劝女孩吃冰激凌,吃CHEESE,喝牛奶,说,停电了,最保险的储物箱就是自己的肚子了。当然我也得跟着两个女孩一起大吃特吃,吃到后来,觉得肚子都快要撑破了。


吃完饭,女孩给马克打了电话,将住在阿米家的事儿说了,马克大声嚷嚷着,“我去阿米家接你吧,你还从来没有在我这里过过夜呢,机会太难得了!”


女孩咯咯笑起来,喜滋滋地说,“想得挺美,今天女生要烛光夜谈,男生靠边站!”


放下电话,一回头,女孩看见阿米拿着干净睡衣递过来。阿米挤挤眼睛看着她。


黑暗,烛火,热茶,朋友都容易让人放下戒心,此时女孩觉得阿米那么可亲,好像自己的姐姐妹妹一样,她换上了舒服的睡衣,跟阿米头靠着头坐在床上。女孩让我躺在她的小肚子上,一边和阿米聊着天,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地讲起父母不喜欢马克的事情。


“小柔,你不是说你爸妈都没有见过马克,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不喜欢?我觉得马克其实还不错啊,对你也好。”


“因为我知道他们心里的理想人选就是你男朋友那种,要有好学历,好家庭,好前途,医生,律师,商学院的精英都不错.马克的条件太普通了....可是条件好的男生早就美女环绕,又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丑小鸭?阿米我真羡慕你,一下子找到一个那么出色的男朋友。”


要在过去阿米听了女孩的话,一定会甜甜地笑起来,可是这一次,她不但没有露出半点得意,反而神情黯淡了许多。阿米说,“好学历好家庭好前途的确重要。最关键的是要人品好,靠得住。小柔你不要羡慕我了,我和那个人已经分手了,条件好有什么用?苍蝇蚊子漫天飞,最讨厌的就是仗着自己条件好,到处沾花惹草的花心大萝卜!”


“啊!?怎么了?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女孩声音也高了,手上太用力把我的肚子都给压痛了。


阿米低垂下眼睛,“我不是跟你说过他这个学期去多伦多实习么?一开始还不错,每天一个电话,后来他老说自己很忙没时间,晚上回来又很累需要休息,我们就改成隔天打一次电话,慢慢的变成一个星期一次电话,再后来我给他打电话他老是不接,我只能给他留言,常常留上5,6条,他才回一个电话....我觉得这样下去会出问题,就利用周末搭朋友的顺风车去多伦多看望他。我给他在电话里留言说了时间,他说周末他还要复习功课,没有时间陪我,让我不用过去,我觉得很不是滋味,但是想不管怎样还是去看看吧,就算给他一个惊喜也好,我特意买了好多他喜欢吃的东西大包小包的带着,到了地方,我怕打扰他做事,也不敢催他,就坐在公寓楼下的长凳上等着,一直到晚上11点,他回来了,搂着一个女的,两人有说有笑的手里提着餐馆的外卖盒子....”阿米说到这里哽咽起来,将脸埋在了手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确定那个女的在跟他交往?没准只是普通同事或者同学也说不定。”


“不会的,他承认了.....”阿米闭上眼睛用力摇着头,好像要将那段记忆摇出脑海,过了一会,才接着说,“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倒宁可我当时没有去问,我也希望我没有去多伦多,我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人怎么会说变就变呢?太让人伤心了。”


女孩不知说什么好,过去她只觉得阿米事事顺心,对她有说不出的羡慕和妒忌,可是现在阿米失恋了,女孩心情很复杂,既同情她又觉得她挺没用的,那么好的一个男朋友给活生生地弄丢了,真是笨死了。不过,女孩依旧倾过身子拍拍阿米的后背以示安慰,阿米不但没有止住眼泪,反而哭得更加的伤心。


那天晚上,我睡在阿米准备好的纸箱子里,女孩和阿米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聊了一整夜,两人都讲了很多知心话,阿米讲完了和男友分手的事儿,女孩说起自己父母对自己的干涉和管制,也讲起了自己那段难堪的初恋。


阿米听完,搂住女孩的肩膀将她拉过来,用力的抱了抱,同情地说,“我现在才发现我父母真是挺开明的,他们虽然会管我,但是如果我坚持,他们一般还是会理解我,让我自己做决定。像你父母那样跑到学校去搞得沸沸扬扬的,也实在是太过分了....我觉得你现在也上大学了,也开始打工了,不如搬出来住,你完全可以独立生活呀,为什么一定要事事听他们的。感情的事情尤其如此,自己说了才算数!”


女孩沉默着,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她的手停住了,不再抚摸我,好像心里挣扎得厉害。过了良久女孩说,“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我怕现在和他们闹起来,他们不会再认我这个女儿了。他们是很宠我姐姐的,可是在谈恋爱的事情上也是一样的不近人情。姐姐喜欢过她的一个师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可惜是个印度男孩,我父母不高兴,嫌他皮肤黑生活习惯不一样又不会说中文,看不上,逼着姐姐跟他断了。我看过照片,其实还是挺帅的。后来那个男的大学毕业后去了欧洲读博士,做的挺不错的,听说已经结婚了。姐姐后来一直没有再谈朋友,这么多年亲戚朋友给他介绍了好些个男朋友了,她都不谈。现在我姐姐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可能还没有走出那段感情。”


“你姐姐太可怜!”阿米叫起来,感觉好像是漫画书的嘴型夸张的小女孩。


“姐姐没有办法,我们家就是这样的,父母有绝对的权威,如果姐姐不听他们的安排,就必须离开家,可是那样一来,亲戚们就全知道她是不孝顺父母的LOSER,都知道她是个坏女孩,以后姐姐再也别想指望家里人给她任何形式的帮助了。”


“这样子啊!?你的父母真霸道!”阿米此时已经完全站在了女孩的一边,有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劲头儿,道,“小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换做我,我也觉得很痛苦....我觉得你跟马克真是不容易,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尽管说,不要客气。”


“阿米,谢谢你!”女孩等的就是阿米这句话,她又是开心又是感动,说道,“我其实一直很想很想从家里搬出来,可是父母总是不同意。一个是说怕不安全,二是怕花钱。”


“但是今天他们同意你住在我这里了啊!”


“对啊,因为我父母还是很信任你的,阿米你帮我一个忙,我能不能跟家里说咖啡店打工的这三天晚上就住在你这里?”


“这又有什么难的,你来住,我有个伴儿,求之不得呢!”阿米开心地说。


“可是也不单单是我,还有狗狗,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狗狗很乖啊,我也喜欢它。”


“还有就是,有的时候我在马克那里待晚了,如果回不来,你能不能帮我掩盖一下?”


“知道了,”阿米挤挤眼睛,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爽快地说,“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雨算是帮了女孩一个大忙,她一直无法开口搬出家来,现在得到了三天的自由。此后,父母以为女孩每个周一到周三都“住”在阿米的宿舍,有阿米为女孩掩盖,父母始终不知道女孩只是偶尔去阿米那边打个转,大多数时间她跟马克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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