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猎户家的独子,她是农户家的女儿。他五岁时遇到三岁的她只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村里的孩子就她最俊俏,弯弯的眉似远山含黛,水灵的眸子里闪着星星,肤白如雪,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他长相朴实,和她是云泥之别,他知道自己是高攀,但还是忍不住向她靠近,她每次见他只是淡淡一笑,后来就熟络了,一起玩,他就常拿来自己的“田六格”给她玩,(田六格类似与今天的骰子,“田六格”上只有两种符号,三角和方块,投掷一次,若是三角,则为反对,方块则为同意),每次他一去找她玩,她就喜欢掷一次“田六格”,“穗儿,你看,是方块,我们今天可以去后山玩了。”……
时间过得很快,他到了成亲的年龄,他向父亲表明了心意,恰巧父母为他选的正是农户家的女儿,那个他打小喜欢的人儿,他喜上眉梢,去她家提亲,他的父母自然满心欢喜,嫁给本村最有钱的猎户家是女儿的福气,而她只是轻声说了句,“我们掷一次格子,看看老天是否同意我们在一起。”他突然觉得心里开始难过,他知道自己比不上她,她看不上自己,但他还是想娶她,他不想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强迫她,便点头答应她,“穗儿,我答应你,那我明天把格子拿来给你。”
回家后他就对着那个格子发呆,一夜难眠。第二天到了上午,他来到了她家,拿出来格子给她,她把格子握在手里好一会儿才掷了出去,格子在桌上打着轱辘转了几圈停了下来,看到了方块她的手垂在两边,低声说:“好,我们成亲!”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结婚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初三,那日天气正好,暖意融融,她坐着花轿,他骑着骏马,拜过了天地,父母,他们便结为夫妻,他多年的心愿终于成真了,她此刻就像天仙一般在他面前,今天略施粉黛让她的面容更加姣好,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朱红的唇色显得有些刺眼。
婚后不久,他继承了家业,每天把狩猎的动物身上的毛皮剥下来,再拿到店里加工成大衣到集市去卖,她每天都在家待着,哪里也不去,他们并不怎么说话,一般都是他问她答,自从他继承家业后,她的笑容越来越少,一年后,她的父母相继离世,他怕她伤心欲绝,每天就不去自家店铺了,都是让伙计把打到的猎物送到家,他就在院子里剥皮,她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是和往常一样,看看书,浇浇花,给他做饭,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在家干活。但是他隐隐约约觉得她比以前更沉默了,脸上也不再有任何感情波动,他想讨她欢心,就去集市给她扯布做了几件新衣,买了一些首饰,他觉得女人都喜欢这些,回家给她后,她只是把这些东西放进柜子,没有穿戴过,他不敢奢求她什么,对他来说,只要她在身边就知足了。
又过了两年,他的父母年纪也大了,想抱孙子,一直催他,他也没有和她说,眼看发小的孩子都能满院子跑了,他觉得是该和她提提这事儿,有个孩子或许她就不会那么孤单了。他特地从集市上买了桂花糕和桃花酿,水晶包回家,都是她爱吃的,“老婆,我回来了,买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和水煎包,还有桃花酿!”她正把饭菜端上桌,转身看到他提着两大包东西进屋,她又从厨房拿了碗碟,他已经把糕点和酒放到桌上,脱了衣服就坐那里了,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坐下吃饭,他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才想起没有洗手,他知道她爱干净,不能忍受一点脏东西,又起身去洗了手,才坐下吃饭,约莫看她快吃好了,他也停筷,“穗儿,你看,咱爹娘也老了,他们想抱个孙子,也享享福,你看我们也要个孩子吧?”她眼里闪了一下,“那让老天决定吧,我们去掷格子。”“好!”他满心欢喜地拿来了田六格,结果格子上出现的是方块,她答应了。第二年的夏天,他们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长得像妈妈,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毛茸茸的睫毛像两把刷子一样,他在她脸上看到了久违的微笑。她开始全心全意地哺育宝儿,教他说话,教他念字,背诗,他们因为有了孩子也有了话聊,他有时候也会和宝儿一起学诗,“老婆,我这个字也不会念,你教教我呗!”“嘻嘻,爹爹笨笨。”宝儿这时候就傻笑,她看着一大一小,觉得有一丝温暖,“这个字读xiá,这首诗的意思是讲……”低头一看,他趴在桌上睡着了,她眼里的光又暗了下来,她叹了口气。
等宝儿三岁生日时,他们给孩子准备了许多小玩意放在床上让他挑选,有毛笔,刀,书本,苹果,鸡蛋,镜子等,宝儿忽闪着眼睛看着这些新玩意儿,手在空中摇摆不定,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书和刀上,他和她都在后面紧张地看着宝儿,最后这小家伙抓的既不是书,也不是刀,而是离他最远的笔,她眉毛又舒展开来,高兴地抱起宝儿,亲了亲他,“乖乖,真是我的好宝贝,以后是要考状元的!”他却摇摇头,“不对,宝儿要继承家业,应该拿刀。”“你满手都沾满鲜血,屠杀生灵以后会遭报应的。宝儿才不能和你一样。”他一时语塞,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知道她是看不起他的,尽管他供给她最好的吃穿,她始终高高在上,对他更是冷淡。可是他放不下心里对她的迷恋,哪怕他只能看她一眼,他也愿意。
宝儿一天天长大,他喜欢自己的爹娘,他的爹爹很厉害,娘亲很温柔,他们都给了他所有的爱,每天早上他都和娘亲学习知识,下午就和爹爹去集市卖货,傍晚爹爹把他顶在头上回家,路上遇到猫猫狗狗他总要下去逗弄,爹爹只在一旁站着,“爹爹,你来摸摸它,这只小猫很温顺。”他刚一蹲下,那猫就飞快地跑开了,他心里一颤,突然想起之前她说他双手沾满鲜血的话,心底晕出一层灰影,之后,他再也不亲近这些猫狗,只在一旁远远看着宝儿。回到家,娘亲已经准备好饭菜,他们放下东西,洗完手就可以吃饭了,宝儿会和娘亲说集市上的趣事,还背诵早上学的诗,这个时候他们真像一家人。
他看她喜爱花草,托朋友从京城带回一只花瓶,“穗儿,我给你买了花瓶,你没事可以插插花,让你和街坊邻居走动你也不愿意,插花可以打发打发时间。”“我和那些人没话讲。”他知道她不是没话说,不过是瞧不上那些人,她看了花瓶,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每天除了教宝儿外,大部分时间都对着花瓶发呆,有时候也把儿子从山坡采回来的花插到瓶里,他每天还是干活。宝儿长大了,他们又开始无话可说了。
几年后,他的父母也相继离开,他顿感悲怆,她却没有一点悲伤,也没有为他父母带孝,他实在无法排解忧愁悲伤的心绪,就找了家酒馆喝酒,说来也巧,他在酒馆里碰到了发小一家,他们的二儿子过五岁生日,一家人就在这儿吃顿饭,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他只能借酒浇愁,等回到家,他已经醉成泥人了,看到她还坐在那儿插花,他突然过去从背后抱住她,“老婆,我们好久都没有亲热了,来,让我亲亲……”,她急忙躲开,他一下子怒火中烧,就要去抓她,推搡间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花瓶碎了,一枚碎片刺进她的背脊,宝儿一手捧着刚从后山采摘的花回来,一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吓坏了,他丢下花跑到娘亲那里,“爹爹,娘亲流血了,快救救她,呜呜呜……”他一下子酒醒了,背她去了药铺,大夫给她伤口消了毒,取出来碎片,上了药,又开了几副药给他。小宝把大夫丢到桶里的碎片拾了起来放到兜里,他们回家了。
宝儿把满地的碎片拾到一起,拿布子把上面的血迹干净。第二天早上她起来看到身边没有宝儿,就唤了两声没人答应,她开始有点慌乱,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屋外,宝儿就躺在地上,手里拿着碎片,满地都是血,看到这一幕,她眼前一黑,栽到了地上,她手颤抖着抱起宝儿,他就在桌旁静静地望着她,半晌不说话,宝儿就这么走了,她觉着这里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在秋季的最后一天,她向他要休书,“我想削发为尼,今生与青灯古佛常伴,你就给我一纸休书吧!”他已经没有了宝儿,这时候她要走,只留下他独自一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对她说:“那我们要老天爷决定我们是否继续在一起吧。”他拿出来田六格给她,第一次掷出来的是方块,第二次还是,她不信,一连掷了好几次,结果都是方块,“看来,老天是让我们在一起的。”他说。就在这是,格子开始自己动,每次都是方块,他们觉得此事蹊跷,遂找了邻村一个会算命的老先生来看看这格子一直跳是怎么回事,老先生一看说是有小鬼附身,需要除妖,但是不能让他们知道除妖方法,就把他和她都隔开在两个空间,老先生对着格子画了一个符咒,“小鬼,出来吧,我知道你做的手脚。再不出来我就用咒语逼你出来了。”这个小鬼原来是宝儿,“爷爷,我不想让我爹娘分开,我爹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爹爹,娘亲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娘亲,我要他们永远在一起。”“小鬼,你爹娘缘分已尽,你强行改变天意是没有用的。既然你有世界上最好的爹娘,你为什么还要自杀了解余生?”“我没有自杀,我只是想把花瓶拼好,娘亲最喜欢这个花瓶了,只要我拼好了,娘亲就会和我们在一起了,可是碎片很锋利,我已经很小心了,还是划破了手,碎片太多了,我的手被划了许多,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老道士一听才知道,“那你是不小心自杀的,你就去投胎吧,至于你爹娘的事我会处理妥当,你要是再不走就永远不能进入轮回之境了。”
送走小鬼后,老道士和他相对坐下,“我知道你爱你妻,你儿子为了让你们不分开不惜逆天改命,这次格子是天意所为,不过,之前的真的是天意吗?”他眼里开始慌张,“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玄机就在这个格子里,你故意增加方块所在面的重量,使得每次都是方块向上,对吗?你知道她对命运深信不疑,就用这个来操控她,欺骗她,其实,十年前你们就不能在一起的。”他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是的,我就是太喜欢她了,才会想方设法得到她,求求您不要告诉她真相。”老道士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哎,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你既已困了她十年,也该是放手的时候了,就由她去吧,这样对彼此都是一种解脱。”他们相互搀扶回了家。
第二天她醒来发现屋子里只有她一人,桌上有份休书和一封信,她打开看了信,大抵是他走了,房屋留给她,还有钱,希望她能过好下半生。
他始终没敢告诉她有关田六格的事。只是在信的末尾添了句话:谢谢你这十年的陪伴,我很快乐,祝你在未来也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我的至爱,对不起,囚禁了你10年的命运。就算再选择一次,我依然这样选择。谢谢你曾来过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