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入寺庙,时辰过早,人声寥寥。在毗卢阁下小立,蓝莹莹的天空,下面是檐角铃铎,雕栏画栋,鸟儿拍着翅膀翻飞,摇落了满怀襟欲辨已忘言的真意。
那样跃动的寂静,极为难得。是摩诘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感受,渗入骨子,以一管玉屏箫的悠悠然。
后因一友与住持素日交好,便借他之名,得以在寺庙书房自如休憩。我与良人同去的,他雅兴忽起,展宣临了一幅徐渭的画,我立于他旁侧阅览经文,时有明言慧语慰我心怀。翻了两页,抬眼看他,笔墨勾勒简明,廓落有遗风。心下感叹之余,觑见阳光透过玻璃,轻轻柔柔别在老木椅子面儿上,含睇宜笑,端雅美丽得紧。
他兀自临摹,我放下书于屋内闲观。观音像上写的“松风水月”四个字,笔法酣畅,令人怡然神往。世间上,松风之清旷,水月之无染,无可出其右。再走几步便是四方茶桌,茶壶有常年使用的痕迹,风日正好,蓬门今始为君开,杯中之物,以淳古为上品。
穿过拱门,便是木格窗边的书桌了,完全符合古人抬眼半扇幽篁,半扇烟云的情怀。绣荷花的红色锦缎工整盖着素日常读的经书,还有些堆叠在桌上。左上方的瓷碟里摆着干枯的石榴,我特意取来观,果实皱皱的却不失纹理,包裹紧实,呈现出秋日应有的饱满。这才是老去最好的状态,即便枯朽了,也有内在的丰盈,直待来春发陈,夏日茵茵蕃秀。
我最爱窗明几净的书案,最好是木格子窗,案上有一行一行斜过来的日光,即便有尘灰,细观也是可爱的。那日在山中,看圣严法师独自清修之处,亦有这么一隅,阳光与草木分了一扇。伫立良久,不舍离去。
每想到他背对明窗,身后云霞丛生,烟涛微茫,不由得发了痴,入了迷。
室内线香未尽,礼完佛后出内室,良人画已完成。张果老倒骑毛驴,笔墨稍干,而寥寥几笔,栩栩然有生趣。这个人呐,除却画画抚琴的时候可爱些,多半时候是不可爱的。
出了书院,绕过亭台水榭,遇到三只若即若离的狗,在远处试探性望着,偶尔走近又跑开。我欢喜地向它们招手,蹲下来做出拥抱的姿势,安静等待。这些小家伙,在寺庙呆久了,毫无防备,兴冲冲一股脑儿跑过来,与我撞个满怀,上窜下跳。我摸摸它们乖顺的头,又故意起身跑开,惹得它们仨前前后后满院儿追。
远处有唤狗儿吃饭的阿姨,高声唤着。它们不愿离开,绕着我嬉戏蹦跳,我蹲下来抱了抱,指指远处挥手说:“去吧”。仨绕了几圈,一溜烟儿朝远处跑去。
阿姨的声音和缓下来,撒食的动作慢而美丽。抬头时分,屋檐的鸟儿扑扇翅膀,梁上梁下无忧无虑。
再回神,良人站在走廊处,唤我归家。
“夫人,咱们车没电了。”
“嗯。”
“咱中午吃什么?”
……
风长气静。不若乘着风,就这么悠悠然飘回去,草木殷勤,天地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