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2年夏天,12岁的莫晓晓因为同龄玩伴徐海霞的缘故,认识了第二个特别的朋友,一个19岁的河南女孩,她的名字叫韦玲。
而认识的契机,源自一次荒唐的“抓奸”。
之所以荒唐,是因为韦玲抓奸同居男友和房东二女儿偷吃在床的同时,她自己也是小三。男友是一个有老婆孩子的三十几岁的已婚男人。
事情闹得很大,整栋出租屋几乎人尽皆知,但风波过后,两人继续生活在一起。
已婚男人姓名不详,因为租住顶层四楼某个单间的缘故,就被叫做四楼叔叔。
莫晓晓的玩伴徐海霞一家,恰恰是三楼整层的租客,受到她的影响,一来二去,莫晓晓很快就成为了四楼的常客,和韦玲玩在一块。
因此知道了韦玲和四楼叔叔很多事情。
他们是同乡,一年前从河南老家来到澳头镇打工,早在离开家乡之前就已经产生感情。在简陋而整洁的出租屋里,两人俨然夫妻,度过着一段充满未知的岁月。
四楼叔叔是韦玲的初恋。按理说,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年轻女孩,背井离乡,因为爱情,跟着自己过着这种没名没分的生活,应该倍加珍惜才对。
可是他没有。
这个1米8几的高个男人,身材魁梧,因为身高的缘故,背部有些许驼,他皮肤黝黑,身上散发着一股日晒雨淋的气息,嘴巴咧开似笑非笑时,那个磕坏了的,只剩一半的门牙,显得尤其打眼。
而他的内心,似乎也和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一样,透露着闪烁不定。
他占有欲强,并且蛮横无理,严格控制韦玲的社交,不允许任何他不信任的男性接近韦玲的生活,更不允许韦玲接近他们。
她脸上一些似有若无的抓痕,以及被扯烂一地的牛仔裙,无不揭示着这男人狂暴的控制欲。
韦玲尽量顺从着这种控制欲。她没有工作,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出租屋呆着,在四楼叔叔打完零工回来的时候,就把晚饭备好。
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拮据,然而在没有怀疑和争执的日子里,似乎也是相爱的。
两人的畸恋并没有影响到莫晓晓和韦玲这对相差七岁的“小忘年交。”在情窦未开的年纪,新鲜好玩的伙伴,就是她接触世界的重要渠道。
周末不用上课的时候,她们总会结伴而行,一同到街上闲逛。一元一条的首饰摊,一元一本打折处理的旧杂志摊,两元一天的小说出租店,到处都有她俩流连的身影。
不外出的时候,莫晓晓和韦玲就一直坐在四楼阳台的长椅上,两人相对静默无言地坐上一下午。
终日上窜下跳,不甘寂寞的徐海霞,偶尔也会加入进来,三人一起到菜市场买菜。单一的菜式并没有影响她们烹饪出美妙的心情。辣米粉、酸辣土豆丝、西红柿鸡蛋汤,往麻将桌一摆,就是一场盛大的阳台野餐。
最记得有一次,天气变得寒冷起来,韦玲在出租屋外的阳台用手洗衣服,洗衣粉在水里化开后,空气中漂浮着一阵清香。
莫晓晓在一旁的长椅上坐着,用手摆弄着韦玲的收音机,拉长天线后传来的滋滋电流声,一瞬间连通了陌生的远方,对她来说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二)
平静的日子没有过多久,意外很快就来了。
有一天,莫晓晓像往常一样来到韦玲的住处,一见面她就忧心忡忡地对自己说:“晓晓,我好像怀孕了。”
莫晓晓目瞪口呆。
韦玲接着说道:“之前就已经人流过一次,这次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能陪我到计生办问问吗。”
莫晓晓只得陪着韦玲到大塭坝的澳头计生办询问,最后因为人流的价格太贵,对韦玲和四楼叔叔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韦玲和她男人商量过后,决定选择药流。
接下来那几天,韦玲就和濒死一样,忍受着堪比痛经的折磨,弯着腰,皱着眉头,蜷缩着身子,默默等待着孕囊的坠落。
莫晓晓无法理解,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让韦玲愿意不止一次承受这种身体上的磨难,何况这个男人对她并不好。
“玩扑克牌的时候,每次我输了都使劲打我的手,较真还小心眼。”
“一起吃饭也是那样,我都夹很少的菜,把好吃的都留给他。”
这是韦玲在莫晓晓面前对四楼叔叔的抱怨。
但是抱怨过后,也曾短暂地出现过小女生的崇拜:
“四楼叔叔年轻的时候很帅的,他当过兵,那会可威风了。”
但是韦玲的内心深处,或许也是知道这样的关系是不道德的,她稍稍黯然地说:
“从前在老家,有个会算命的阿姨给我看过,说我在感情上犯傻,会走一些弯路,我想,她指的大概就是我和四楼叔叔这段关系吧。”
药流事件告一段落后,因为两人的开销日益加大,为了减轻四楼叔叔的负担,韦玲要开始找工作了。
房东的小儿子邱杰波也是四楼的常客,他的好基友给建议道:“可以到餐馆当服务员啥的,也没那么累。”
四楼叔叔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又浮现了上来,他是断断不会让韦玲去干这种和陌生男人诸多接触机会的工作的。
商量了半天,韦玲最后还是决定到澳头镇上的一家港资礼盒厂打工。
万万没想到的是,正是这一次打工经历,几乎给韦玲带来了灭顶之灾。
上班才了一个多月,韦玲所在的包装小组,有个同龄的小伙子看上了她并展开追求,这件事情传到了四楼叔叔的耳朵里。
那天晚上下班,莫晓晓因为暑假的缘故,到韦玲所在的工厂接她一同回去,回家的路上,韦玲似乎有预感似的,忧心忡忡地说:“晓晓,我的左眼皮一直在跳,每次四楼叔叔要揍我之前,都会这样。”
莫晓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两人路过民居时,韦玲悄悄地撕下一小块房门上贴着的对联,将红纸贴在了一直跳个没完没了的左眼皮,想用一种近乎迷信的方式,给潜在的危机和恐惧消灾解厄。
即使如此,一场震撼人心的家暴还是在深夜的四楼单间上演了。
那一夜,四楼叔叔断定是韦玲的不检点,他疯狂地用手里衣架抽打着身下的女人,动静之大连隔壁两个单间的租客都听得一清二楚。
韦玲无法忍受,狼狈不堪地跑出单间,冲到阳台准备跳下时,被四楼叔叔及时拖回,关上门后继续抽打......
隔壁出租屋的一个六七十岁,隔山差五叫小姐上门服务的的独居老头,不怀好意地冷嘲热讽:“真的是,大半夜光着身子跑了出来,连那地方都看得一清二楚,啧啧......”
这些都是莫晓晓第二天到四楼的时候,听徐海霞转述的时候才知道的,徐海霞兴许是见怪不怪了,完全就是一副看热闹的事不关己的口吻。
彼时的韦玲,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本就微方的脸庞更是肿得像馒头。她穿着最喜欢的蓝格子吊带裙,圆乎乎的胳膊上一圈一圈的,全是衣架的印痕。
1米55高的丰满的身躯,因为伤痕的缘故,反倒显得壮硕。
她拿着拖把,收拾昨晚出租屋遗留下来的那片狼藉,里头的地板,还剩下一堆亟待报废的衣架。
莫晓晓只觉得触目惊心。
她渐渐对四楼叔叔感到十分鄙夷,甚至开始劝说韦玲离开四楼叔叔。
韦玲除了面露难色,依旧看不出有离开四楼叔叔的决心和意愿,班自然也是不上的了,她又开始一整天都待在出租屋,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而且也不会改变那样。
(三)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莫晓晓从小学升到初中,因为功课日渐繁忙的缘故,莫晓晓已经很少到韦玲的住处。
听徐海霞说,2004年的春节,四楼叔叔给韦玲准备了回家过年的火车票费用,这一次回去后,韦玲或许就不再到回来了。
莫晓晓当时只觉得要送韦玲一程,于是和徐海霞三人约好,要在12月韦玲坐车去惠州火车站的早上,在大亚湾汽车站送她上车。
送行的前一晚,莫晓晓写了一封信给韦玲,除了对韦玲的祝福以外,还有对和她这一段相互陪伴的日子的种种细节的怀念。
信写完后,莫晓晓调好闹钟就入睡了。
12月的天气正冷。
第二天一大早,她再一次来到韦玲的出租屋,路过三楼徐海霞的房间时,她走到徐海霞的床前,试图叫醒熟睡的她,徐海霞一点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莫晓晓只得一个人到韦玲的住房,看到她已经收拾好行李,随时都能出发了。
她们一同来到大亚湾汽车站,韦玲上车后,莫晓晓在车窗下,把信递给了韦玲,韦玲接过后,两人挥了挥手,就是别离。
莫晓晓以为,这次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韦玲之前就留给莫晓晓自己老家的地址和固定电话在一张纸条上。
莫晓晓在韦玲回去后的日子里,曾经在一个晚上打电话到韦玲的家里,电话是接通了,莫晓晓几次强调让韦玲接电话,谁知道电话给接听的主人挂了起来,话筒里传来播放电视剧的声音。
显然不想让来电的人影响了自己看电视的兴致。
她识了趣,于是就再也没有往韦玲家打电话。
又过了三个月,韦玲居然回来了,这是她听徐海霞说的,韦玲从老家回来了,她又再一次在四楼和韦玲见面。
韦玲一看到她就说:“晓晓,你瘦了。”
莫晓晓开心之余,只觉得非常失望,她终归还是没有离开四楼叔叔,这种纠缠不清的缘分和关系,似乎永远也只会纠缠不清下去。
最后一次见面,是莫晓晓和韦玲一起到沙县吃云吞,后来听徐海霞说,韦玲下定决心和四楼叔叔分手,离开了他。
四楼叔叔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三十好几的人,犯起中二病,跑到酒吧蹦迪,借酒浇愁,甚至嗑药,想以死来逼迫韦玲回头。
韦玲心软,居然同意复合,两人和好没多久,四楼叔叔故技重施,再一次操起了手中的衣架.....
上了高中以后,莫晓晓也拥有了一台自己的收音机。
有一天,她扭开收音机,无意中听到一个情感电台节目,里面有听众朋友打电话进来给主持人诉说感情烦恼的环节。
莫晓晓听着听着就开始疑惑起来,当时主持人接通了一个女听众的热线电话,她的声音不管是音色还是语速,都像极了韦玲。
而这个女人,正满怀悲愤和痛苦地,极尽详细之能事地述说自己的烦恼。
莫晓晓忍不住凝神细听,大意是女人到男友家做客,但因为自己不光彩的过去,对方父母不大同意他们来往,男友因此也表现得有些冷退。
这个女人的身份已经无法考证,两人的关系的结局更是无法得知。
但如果真的是她,或许人,总要为年轻时的少不更事,包括感情上的弯路和歧途付出代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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