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同上学的朋友小A在国内一家不错的公司上班,是一名勤勤恳恳的小白领,年底刚刚升了职。几年熬红眼的加班,让她告别了那个背着米奇包每天清晨挤在公交车里的青涩小女孩时代。
如今的她,提着精致的名牌小包,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开着还不算太过气的小车,再也不用在清晨拥挤的公交车上狼吞虎咽下两个肉包子,也不用在买一件八百块的大衣时咧嘴心疼了。可是她并不开心,自嘲是一只向往自由的鸟,可惜被银行卡和格子间捆住了脚。她在网上无比幽怨地和我讲:“亲爱的,我特别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
朋友心心念念的外面世界,就在我偶尔上传到朋友圈里的风景照里面。海天相接的清澈蔚蓝,比基尼少女成群躺下的沙滩,一年四季常绿的草地上,肥硕的海鸥和人争薯条,小孩子赤着脚欢快地乱跑,牧羊犬也跟着撒欢疯掉。
这样的景致,在南半球这个气候温润的城市,是最寻常的标志。
朋友说,“你看,你那里没有PM2.5,没有失业的危机,没有钩心斗角的压力,只有阳光沙滩大草地。如果我能在那里生活,该有多好!”
而此时,我身边的另一位朋友在脸书上感慨着写下“留学近八年,15岁一直到23岁的今天,有六年没能和家人一起过年。每次回家只能停留两周,曾经住在寄宿家庭里连多吃两片面包都要被指责太贪婪,18岁后开始独居,住在破旧的公寓里,总是一个人撑住所有的困难。
大学时读酒店管理学,听着好洋气,实际上端茶倒水,毕业后摇摇晃晃几年,也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如今困惑又迷茫,只能安慰自己,这就是生活吧。所有没出国的朋友们要谨慎谨慎再谨慎,理想永远很美好,现实其实很残酷!”
几天前在网上看到有人形容出国这件事,就如同出柜,不出憋屈,出了后悔。文雅一点地说,出国似出一堵围墙,墙内的人羡慕墙外人的自由,却看不到墙外人的辛苦;而墙外人“得到了天空,却失去了大地”,一颗心游荡在中西方文化的临界点,从此故乡是模糊的,眼泪却是真切的。
出国到底是一条怎样的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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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是从工作能力到生存能力的过渡
出国前我在一个QQ群里认识了同样拿着打工度假签证要飞往新西兰的男生H。简单沟通之后,知晓他是软件工程师,从家乡一个小城毕业后到上海工作,职位重要,薪水丰厚,五年里攒有一笔不小的积蓄,可以用来补偿当年未能成行的间隔年。
后来我们约在奥克兰见面,H给我看他宏大的旅行计划,从北岛到南岛,无论是激流岛的酒庄还是皇后镇的湖畔,他都做好详尽的攻略。在最初的日子里,他总是盛情地呼朋唤友,参加各种聚会,花销奢侈。用五年的积蓄来进行一次旅行,他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有奢侈的能力。
可是半年后,游尽山水的H,开始为找不到一份维持生计的工作而犯愁。因为签证的时间限制,没人肯雇用他做一个软件工程师,他虽然为人老实但生存能力极差,别人做三个小时的清洁工作他要做四个小时还达不到标准,中餐馆招服务生他手脚笨拙频频打翻碗筷。最后找到一家网吧做机修,老板却只肯付给他最低工资的三分之一,可怜的薪水连一个十平方米房间的租金都支付不起,他只能借住在朋友家的地板上,靠廉价罐头填饱肚子。
不久后他给我打电话,说剩下最后一点钱订了回国的机票,再也不想回到这个“操蛋的地方去。”回国后,他在杭州找到一份工作,继续做待遇优厚的软件工程师,他说,“间隔年至少让我失掉两次晋升的机会和杭州一套单身公寓的首付!”
我记得在出国最初,自己从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做起,培训时看着各式的蔬菜,能叫得出名字的没有几个。二十年在家中被宠为公主的日子,我连菜都没帮忙洗过一次,只懂得等到父母把饭菜准备好,拿起筷子酣畅地吃起来,从不管其间的辛苦。因为这样,对于这份原本不算困难的工作,我必须要做些笨拙的准备:把蔬菜拍进照片里,上班前的日子里,像小时候妈妈拿识字卡片教我认字那样喃喃自语,这个是椰菜,这个是韭葱,这个是上海小白菜,那个是台湾小白菜……
在我认识的朋友中,有过这种经历的不占少数:18岁的男生不懂如何拖地,25岁的女孩子不懂如何与人交流,三十多岁的人连蒸米饭都不知要放几碗水。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肯花时间与精力弥补这种能力的缺失,所以我们从报纸上读到二十几岁的学生留学期间花光家中几百万,国内毕业的博士生在国外洗碗,很多有着良好工作能力的人却把日子过得落魄不堪……
年轻人热衷旅行,间隔年是见识世界最好的方式,我们向往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却常常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生存能力。
我们不会永远年轻,每一场决定都有高度的危险,要开始学会为自己的生活买单。生存能力不是立足社会最有力的竞争力,却是一切的基本,只有懂得生存,才能生存得更好。
出国是锻炼独处的最佳机会
我在餐馆打工时认识了独自到国外读高中的B。
作为高中里唯一能够被家里供出来读书的孩子,B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因为年纪小,她的适应能力极强,在几乎没有任何语言功底的基础上,就敢于对城市各处进行搜索。她瞬间就爱上了下午三点半就放学的作息、麦当劳的双层鱼汉堡、超市里的甜玉米粒,还有寄宿家庭的哈士奇,就连街角两块钱一大包的油腻薯条都百吃不厌。
可是几个月后,她哭丧着脸,一副对生活丧尽了热情的模样,和我抱怨:“姐姐,这儿真无聊!”
她感慨抱怨的无聊,是下午五点钟就关门的商场,每周六才有一次糊弄鬼佬的夜市,洋人寄宿家庭每天晚上做的一成不变的西餐,没有车哪儿也去不了的困难。她开始深深地怀念国内的火锅、大盘鸡和步行街、凌晨一点还喧闹着的烧烤街,还有甩开膀子喝啤酒吹牛逼的东北汉子。她说:“姐姐,我真的太想回国了,国内同学每天都给我传照片,特别有趣!”
后来她真的回了国,可以享尽一切惦念的美味,可是半年后,她在微信上和我说:“姐姐,国内上学特别累,我太怀念在新西兰读书的日子了!”
孤独是我遇到的几乎所有出国的人都要经受的考验。最初出国时曾经认为永远也不会厌倦的新鲜空气和翠绿草地,三个月后就会毫无知觉,转而在静悄悄的深夜怀念国内夜晚亮起的霓虹灯和灯红酒绿的夜生活。
所有人都向往自由,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自由。很多寂寞就像一场灾难,阻隔住亲人望眼欲穿的期盼,拦截那一端的热闹和繁华,把迷惘的男孩子送上赌桌,把年轻的女孩子诱惑进堕落的生活里。孤独把很多人击溃,却把另一些人救赎。一个内心坚定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为自己在稀薄的生活里找到一个深刻的目标,知晓梦想的路上不会遇见很多同路人,甘愿踽踽独行。
人生是短暂的相聚和长久的分别,唯有自己是永远的相伴,学会独处,就像刘瑜说得那样,“适应孤独,就像适应一种残疾。”
出国是一场对自尊心的考验
出国前我对未来做过一次粗略的预想,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年,我会得到一次意义非凡的升职,幸运的话能够遇到一个踏踏实实的男人,五年后可以贷款买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每月除去还贷,剩下的钱足够支付两件套装和一顿烛光晚餐;年底可以来一次说走就走的三亚游,生活不用太精打细算。
我们住在离父母不远的小区,周末的时候回家蹭饭,有了娃娃后双方父母都来帮忙,是偶尔有矛盾也致力于解决的大家庭,也是二线城市里令人尊重的中产阶级。
可是出国后,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一个知识分子到端盘小妹,刺激到我的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落差。没有人关心我是否懂得博尔赫斯,他们只是关心我的胳膊够不够结实,能不能搬起沉重的货箱,压榨我为廉价的劳动力。
我在午休时读书被其他的服务生取笑,在街头看到有人竖起中指吼着“中国人滚出去”,在下班晚归的路上忍无可忍流着泪冲着调戏我的男人怒吼“别以为我是那种愿意为一张绿卡嫁给你的人!”
朱迅在《说出来就过时》中写到自己在日本的留学经历,小小年纪就要去半工半读,遭到房东排挤,只能靠扫厕所赚钱,连鳗鱼饭也吃不起。因为压力长血管瘤还要忍痛去打工,常常在晚上闭着眼睛狠狠地在心里算计着,“除了学习外,我要挣钱!挣很多的钱!”
钱是维护自由和尊严的一道最有力的屏障,我对此深有体会。在出国的这几年里,为了跳出社会最底层的生活,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懒觉,睁开眼睛就进入忙碌的状态,不是在打工就是在念书,苛刻到要求每一秒钟都有它的价值。
为了能够养活自己,我没敢请过一天假,咽下过很多的委屈,吃下太多的泡菜和泡面。与别人合租一个房间,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把从图书馆借来一摞摞的书垒在床头当作消遣。想家时到海边去散步,面朝大海,海风袭来,海平线的那一端,踮起脚也望不到的地方,才是家。
朋友小A把攒在手头的大把旅行宣传册和留学资料拍照给我看,今天向往去巴塞罗那看星星,明天又期待去巴斯大学修文凭,不停埋怨着国内的空气和压力。可是呀,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么新鲜的空气、多么蔚蓝的天空和海水、多么壮观的美景和文化,只要在一个地方活下去,就要支付高昂的房租和月底准时出现在邮箱里的账单,把很多的时间用来为生计奔波,和本地人在就业市场上没命地厮杀,遭遇同样的就业竞争和失业压力。
我记得十年前,如果有人出国,就是一件特别稀罕的事,出过国的人就像镀了一层金。后来出国的人多起来,海归就变成了海龟,再没什么稀奇,曾经的镀金往往变作散尽千金。而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出国当作一条逃避现实的出路,学习不好可以出国去谋生路,在国内压力大可以去国外过节奏缓慢的日子,在国内没有钱没有地位可以去国外碰碰运气……可是很少有人懂得,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但我想,对于那些内心坚定的人来说,出国虽然是一条让人吃尽苦头的路,走一寸却有近一寸的欢喜。
在枪林弹雨的生活里,学会生存的能力和意义,亲手为自己披上一件铜盔铁甲的战衣,而这件战衣,即便不是金铸的颜色,在那未来的风沙岁月里,也会沉淀作一枚永久的勋章,只属于那个为之奋斗过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