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七是个温暖的孩子。听她的名字就能知道。可惜，她看不见。

七七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失明的了，大概是发生的时间太过久远，或者记忆找不到留下的理由终于被时光带走。七七不在乎这些。

七七跟一个高大沉默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在七七心里男人被冠以的名词是“父亲”，尽管七七从未用那个词叫过他。

男人很忙，他没有足够多的时间陪在七七身边，但是七七很乖，会在微笑着送他离开以后再安静地等着他回来。

七七不知道男人是做什么的，她不了解男人。她只知道男人没有亲人，努力工作只是为了让她更好地生活。她是男人所有的依靠。

男人的声音很厚重，身上的尘土气息很浓。七七只能凭借这两样无比熟悉的特征来辨别男人。一个人的时候也会凭借它们猜想男人的年龄、工作等等有关他的一切。

每个晴朗的午后，七七都会摸索着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这个时候，七七总觉得自己是看得见的。阳光是彩色的，落在眼皮上还会一闪一闪。七七会莫明地觉得无比幸福。

二

一一是在闲逛的时候发现阳台上的七七的。当时，七七闭着眼睛仰着小脸，像是虔诚祈祷地信徒。这个奇怪的姿势不由得让一一多瞟了一眼，于是，他意外地发现阳光在七七的脸上像细小的钻石一样闪烁着耀眼的光，阳光下略显苍白的七七此时看起来像个纯洁的天使，对着天空微笑。一一站住了，定定地看了很久。直到七七站起身从阳台摸索着回到房间才离开。

此后的每一个晴朗的午后，一一都会不自觉地闲逛到七七楼下，仰起脸看阳光在七七同样仰着的小脸上闪烁，看七七在闪烁的阳光下蜕变成纯洁的天使。唯美的样子让一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一一经常会想，阳台上像天使的女孩到底是从哪里来？为什么可以让阳光停在脸上闪烁不停？是天堂么？想到这的时候，一一就会笑得很温暖。像阳台上的七七。

三

终于有一天，一一在七七起身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叫住了她。

一一喊，“喂”。

七七停住了。但是她没有答应。七七并不确定这声音是叫她的。

一一又喊，“你不晒太阳了吗？”

七七愣了愣，在确定这声音是朝向自己的时候，七七笑了。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明媚，闪了一一的眼睛。

一一一下子无法发出声音。

很久，阳光就这样蹦跳着、闪耀着、铺洒着，遮住了时间，连空气都变得明亮起来，连沉默都变得温柔起来。

七七在等了很久都没有再等到声音，她有些不确定刚才的声音是否真实。于是，七七压下自己产生幻觉的念头，听着自己颤颤的声音散在空气里——“你，还在吗？”

一一终于回过神，朝七七喊，“我在！”

七七终于放下心来，朝楼下一一的方向微笑。

一一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后，他听见楼上的声音说，“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七七，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很高兴认识你！”

一一很惊讶。他听见自己说“我叫一一，七六五四三二一的一。”

四

男人回来的时候，七七很开心地跟男人讲了一一的名字跟她的是如何相像，讲了一一的到来是如何像幸福的到来一样始料不及，讲了一一的声音是如何温暖得如阳光一样洒在空气里，讲了一一在她心目中的样子是如何像天使般明亮温暖……她想跟男人分享快乐。尽管男人总是沉默。

但是这次，男人在七七讲完之后，说了一句“是吗？”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七七惊喜万分。她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却笃定地相信男人是笑着的。

是的，男人是笑着的，却不似七七的笑容那般温暖。如果七七可以看见，她会知道她对男人讲起一一完全是个错误。只是，没有如果，七七终究不能看见，男人锐利的眼神里闪着嗜血的光，男人冰冷坚硬地勾起嘴角。

男人这次回来，待的时间比较久。他看见了午后阳台上七七沉浸在阳光里的样子，看见了楼下一一仰起的清秀的脸，看见了七七和一一像天使般温暖的笑。男人从来都没有心情的身心突然遭遇了嫉恨，如突地挨了一闷棍般无法承受。男人从来都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渐渐现出了阴冷，可能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

然后，男人走了。

五

七七像以往一样坐在阳台上等一一出现。

当对时间没有概念的七七觉得等得足够久的时候，七七开始觉得不安。似乎连一向和煦的阳光都杂乱起来。

七七站起身，走到阳台的护栏跟前，却不知道该望向哪里。她不知道一一会从哪个方向向她走来。于是，七七转过身摸到椅子并站在了上面，她想，她站得高些，一一就能从很远的地方看到她，就会向她走来。

空气里开始带有潮湿的味道，阳光慢慢变得冰冷。

七七觉得有些冷了。可是她仍然站着。

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七七仍然站着。

天黑了，雨停了。七七对时间没有概念，她仍然不知疲倦地站着。

七七想，一一一定会来的。昨天说好了。

我们说好了。

六

七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地上。似乎不小心睡着了。

七七不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她只是爬起来，再站回椅子上。

然后七七听到了脚步声，这让她又开心又激动。她想，一一来了。

但是当七七听到很多的脚步声的时候，七七的瞳孔里写满了失望。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脚步声已经顺着楼梯到了她的家门口。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家门已经被闯开。七七第一次觉得惶恐不安。

是警察。

七七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他们在找男人。

七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不安地回答他们一个又一个无聊的问题。她不知道该如何询问自己面对的一切是怎么回事，也或者，她害怕得到准确无误的答案。

警察在走的时候替她关好了门，并留下了一句话——

“他杀了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叫一一”。

七

天终于放晴了。

七七站在阳台的椅子上，仰起脸接着阳光。她仍然闭着眼睛，却看见了一一微笑的脸。和她想的一样，如天使般干净美好。

她看见一一向她伸出手。

于是，她也伸出手。

然后她看见一一的笑脸越来越清晰灿烂。

七七迎着那笑脸飞了过去。

像个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