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人絮语
我认识他的时候,竟然不是我主动示好。乃是我的一个朋友,见到他的名字中有二字跟他的故友有重叠,以为是莫大的缘分,便要死命结交。于是我便被顺带着与他相识。时间一久,我竟也喜欢上他的名字,以为好听动人。与他关系日密,我便觉得他的名字一定与我有着注定不改的关联,以为是莫大的缘分。
婴儿诞生的时候,人们为其取名,赋予其美好的寓意。通过命名,仿佛人们可以塑造一个人的性格和容貌,掌握和预判一个人命运的全部。古人轶事或是古装剧中,常可以见到起名者观孩子的状态、家族情况甚至是当时地点天气便能定下姓名,随后慨然一笑。新人新名,妙不可言。
命名如占星,其中牵涉,不外乎现象与本质之间的二元关系。占卜师认为天地间的星物皆是人事的隐喻,流星飘落,飞云遮日,都是直指世间最切实、重大而本质的事件。命名者以对对方的命运的预判和把握,用姓名揭示并定格这命中的注定,此时的名字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释义和旁白,更像是一种奇诡的符印,它锁定了一个人最核心的东西,成为了一个人的性格运数那捉摸不定、变化无常的显化。那些颇有些本领和道行的命名师们,后来有的为了钱财声誉,竟偏执到以为人改名来改运,难道他们不惜逆天悖命而折寿?
今观恋人之间,其执狂程度岂不更甚?双方本已有父母之命名,可彼此间仍不愿罢休。他们热衷于用昵称来指代对方,用以表示彼此的唯一,从而彼此不再捉摸不定,成为了命运中有了自己印记的新人。“我为他起了名字,这证明我掌握了他的本质。我参与了这命名的实施,赋予了他新的定义,因而我的命运也注定与之融合相连"。
可恋人关系本身变幻无常,又岂是如此轻易捕捉其真相?以命名的方式来使一段关系成为注定的隐喻,怕是最舍命的冒险。一旦关系猝逝,那过往用以标识对方的唯一性的可爱称呼,就倏然成了亡者的咒语。
那些曾经交换过的物件,成了不可触碰的鬼物;相约渡过的特殊日期,好似偏离了日月运行的规矩和轨迹,去年今日,总要冥冥中多了好几个时辰;彼此的承诺和累积日月的絮语,堆积成最艰深的科目书籍,如碑文般艰涩,比讣告更伤心;最好的自我保护,就是少去和他一起去过的地方,否则行路如入迷阵,神魂恐陷滩涂。
所幸世间重名者甚多,旧地相识的故人亦非仅此一双,何况爱称可被流行词的新鲜埋没,物料也会因智力的衰老而遗失,就连我所在的城市都大兴拆迁变地,旧地哪可遍寻的到,怕是自己贴身睡过的床单都不知换了多少,把卷加起来足够让自己衰变成木乃伊里的法老。所谓咒语,大概也有时效长短,场域限变。
世俗的缘分,不限于恋人的纠缠,更由不得许多强留或非难,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只见到过他的名字而已。我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整个白天都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总是怀疑自己的脑力以后,匆匆赶起了工,直至疲倦后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