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
今天,章凯满16岁的生日。江可还是那个刚过了14岁生日,不谙世事的男孩子。江可深觉时间过得太慢,不足以让自己与眼前这个少年比肩。打从遇见这个少年的那一刻,江可便嗅到了他身上难以捉摸的气息。与其他班上男生的热汗不同,是一股清香,亦或者又像加了糖水的中药。总之,江可确信,章凯的出现是一次缘。
章凯是新生报到时,唯一一个穿黑色运动外套的人,也是班上唯一一个可以把黑色穿的有精气神的人。江可一直认为自己在章凯的肩上看到了树叶的影子。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时的章凯是站在讲台上的,仅有的阳光也是斜斜的照在教室的地板上,根本无法照到他的肩上。
那几天,香樟树正甜。
旁人其实很难定义章凯和江可的关系。既不是师生,也不像兄弟,不是恋人,当然更不可能是朋友。用江可的话说,他们是对手。但两个人的关系越是要去形容,就越难寻到词语去描绘。
江可无时无刻不把章凯视为假想敌。每每如此呢,章凯又总会让江可开怀大笑。了解他们的人,认为章凯不过是在照顾江可纤细的神经;不了解他们的人,认为章凯在阿谀奉承着江可。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你一定要收下!”江可不停地呼出白色的雾气,脸上还略带着与这寒冬十分契合的粉色。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还是不能收。”章凯说完便打了一个喷嚏。
江可把略带冰凉的手轻轻的盖在章凯的额头。“呀!你发烧了。你等着我给你买药去!”说完就把礼物往章凯怀里一塞,转身跑远了。
No.2
章凯看着江可离去的背影,无奈的笑笑。拿着手上的礼物,戴上了耳机。摇摇头,走进了教学楼。
“有些情入苦难回绵,窗间月夕夕成玦;有些仇心藏却无言,腹化风雪为刀剑。只为了完成一个夙愿,荒乱中邪正如何辨……”
江可跑到校门口,却被门卫拦了下来。
“现在是上课时间,不允许学生出去的!”
“我们同学生病发烧了,我要去买药。”
“那也不行,谁知道你出去以后会去干嘛,让你们老师来,签了字才能出去。”
江可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学生会的工作证,拿到门卫面前。
“作为学生会成员,我没有理由骗你。我把工作证压这里,你要去跟哪个老师说都行,我十五分钟内就会赶到。”说着便从侧门出了校。
“这都上课了,江可呢?”
“老师,他今天不舒服去厕所了。”
“他没事儿吧?”
“没事儿老师,他一会儿就来。”
“那就好,最近天气变化大,大家可别生病了。我们上课吧。”
No.3
“这都几天了,怎么你的病一点都不见好?”
“古话不是说了么……咳咳……‘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好吧。”
“这都什么药啊,屁用没有。”
“咳咳……好了,你好好去上课吧。”
走出医院,空气里就可以嗅到淡淡的水气。可能要下雨了。
接连几天,K城都被大雨侵袭。街上都是大大小小各色的雨伞。每个人都把自己包裹的十分严实。身体差一点的人,恨不得把被子给裹上。
章凯的病依旧没有起色。哪怕已经在医院挂了三天的点滴。
江可看着这滂沱大雨,心中不由的想到了张爱玲的一句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他想为他做点什么。但凡江可年纪再小一点,再无知一点,读的书再少一点。他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壮烈牺牲的模样。
“既然你不能分担他的痛苦,那么就让你来品尝他的痛苦。”
这样的话,像大提琴演奏的低音一般不断地流向江可的心脏。
那天晚上是K城最冷的几天,寒风夹着雨,向着阳台呼啸而来。他就穿着单薄衣裳,站在风里,立在雨里。
也就是那天晚上,学校的香樟树被吹断了枝条,满地都滚落着香樟果,空气里开始回荡着淡淡的中药味。
No.4
江可喜欢上了篮球,每每看到有人在球场上驰骋时,都会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上运球的人。无论谁进球他都会为之喝彩,却引来了周围人的鄙夷声。江可不觉慌乱的低下头,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却面带着苦涩的微笑。
2011年10月的一个早上,好朋友神色慌张的找到江可——他爱上了别人。
那一刻,江可仿佛听到了球场的篮球被拍动的声音。仿佛听到了香樟树被狂风吹断的声音。仿佛听见了那年夏末,知了在树上最后发出的一声凄惨的叫声。
就像癌症恶化一样,无论再怎么切除病变的组织,也无济于事。这样的坏心情总是难以掩饰,甚至无法好转。总是带着悲伤的眼神。就像校园一角的蔷薇花,总是呈现出枯死的状态。
“可怜”,这个词难得的与江可很契合。不是那种被遗弃的流浪猫一般的那种可怜;而是更令人心酸的,嘴角永远是上扬的微笑,而眼神里却是落魄乞丐的那种感觉。
因为江可永远也无法忘记,就在香樟树开出白色小花的夜里,被亲吻的感觉。那时的他是颤抖的,如同下一秒就要淹死在水里的人一般,开始挣扎,脸红、心跳加速。直到树上的知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他们才意识到——这个故事充斥着绝望、死亡的禁忌。这是青春期特有的,是感觉自己性欲在萌发的季节。是在梦中也会幻想到交合的时间。那段日子,江可第一次感受到了《红楼梦》里所说的——“袭人过来给他系裤带时,刚伸手至大腿处,只觉冰冷粘湿的一片,吓的忙褪回手来……”。啊,原来这种梦是这样的啊。
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了。最终在一起的,到底不是他们。
No.5
上了高中的江可,依旧喜欢坐在高中校园里唯一的一棵香樟树下。细细的嗅着香樟叶最酸涩的味道。
他也经常倚靠在香樟树上,抬头看着阳光从香樟叶的缝隙里照出的斑驳光影。他始终确信,那天照在章凯身上的树影就是当时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香樟树。
江可高中以来第一次请病假。他正发着高烧,冷的瑟瑟发抖,那件加厚的羽绒服都不能为他提供能量。
他勉强拖着已经虚透了的身体准备回家,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高烧击垮了。江可甚至没有叫家人来接他,因为请假对于正在工作的家人而言,代价是高昂的。他也没有打算去医院,那样会花大量的时间去等待并且换来一些功效不大的各式彩色小药片。
因为还是冬天,所以天空几乎还是昏暗的。江可只能看见大片的黑影在攒动,分不清是车影还是人影。此时,一辆辆车打着耀眼的车灯从他身旁驶过,那些灯光冲破了黑暗,融入了那天边的一束光亮中,染红了整片大地。
就在江可迷迷糊糊先前行进的时候,鼻腔里却被越来越浓烈的香樟味充斥着。原来,在不知不觉中,江可已经下了车,向着初中学校的方向走去了。
江可与大多数人保持着逆向行驶,他们拼命向前赶,而他却一步步地向他们的反方向走去。江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了。
他来到了初中学校附近的社区医院,只是静静的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仿佛一樽塑像。这尊塑像的名字不叫“沉思者”,而叫——毫无生气的阿佛洛狄忒。
是啊,在这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江可早已褪去厚厚的茧,化身为一只漂亮的蛾子。可这只蛾子依旧改变不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天性,非要围绕着烛火,扑向灭亡。
江可之所以会生病,不是因为这寒冬来的让人措手不及。而是因为体质太差。
每个星期只有两百元生活费的他,为了给章凯买生日礼物,花费了一百五十有余。剩下的钱里,要留出回家的路费。
于是,捧着三十块的江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样挨过饥饿的。直到第八天,朋友借了他钱,他才在食堂吃了这一个星期以来第一顿饭。
“今天的饭好咸啊。”江可在心里不由的说着。
直到江可抬起头,他才发现,自己早就在这份饭菜面前泪流满面。
No.6
这生活何其困难。这日子何其苦涩。
江可和章凯再也没有联系。
而校园里的香樟树就这样周而复始的抽芽、开花、结果、叶落。
可是江可从来不会把这些味道描述错。
香樟木是甜的;香樟果是苦的;香樟叶是酸的。
No.7
2015年2月14日 晴
你离开已经三年了,我马上也要毕业了。
你走吧,你的路还很长。
“螃蟹在剥我的壳,笔记本在写我。
漫天的我落在枫叶上雪花上。
而你在想我。”
——武大三行情书41号作品
你就不要再想我了。
No.8
前路漫漫,何其凶险。
他和他在这兵荒马乱的青春里,永远的走散了。
No.9
天空阴沉沉的,你走的那天也是这样。风中是香樟树的味道,酸甜苦。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你的背影,渐行渐远。六年过去了,这样的感觉淡了,但是,画面却深埋心底。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初秋。你穿着一件黑色的外衣,你大概是喜欢黑色吧。
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夏末。你穿着一件灰色的外衣,你大概是有所改变吧。
我曾经在最单纯的年华里,闻过香樟木最甜美的气味;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尝过香樟果最苦涩的味道;也在最无奈的时光里,嗅过香樟叶最酸楚的气息。
我在这条路上变了,变得尖酸刻薄,变得心机重重,变成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江可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