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悬,元宵佳节后,忙忙碌碌的一年,又要被正式拉开序幕。
夜深人静,孩子们早已熟睡。
终于有了闲暇,坐桌前临摹了一页字,抬起左手,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手指在眼前轻轻晃动着,也不知小拇指连接的是身上哪根神经,竟莫名感觉到了疼痛。
小拇指指尖上有一道深深的丑陋的疤痕,小时候,指尖到第一节关节被自己削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只差几毫米,那道由上至下的口子,就硬生生把指尖的肉,片下来三分之一。小指肚上的螺旋纹路,已经被长畸形了的那道伤疤,扭曲得再也看不见原来的模样。
那是很久远很久远的零星记忆。
看《微尘》时,读到危险的割漆工,我猛然想起了那快要被淹没的童年回忆,今天不知怎么的,这道疤痕,又将我拉回到了二三十年前,那个隐隐绰绰,稻香浮动的夏日。
小时候的寒暑假,表妹总要来我家住上几日,然后邀我去她家再小住。
我很喜欢去表妹家,粤北山区的小乡村,有山有水,有连绵的群山,群山中穿梭着的蜿蜒迤逦乡间小道,带我走向一个又一个既新鲜又充满惊喜的去处。成片成片绿油油的稻田,种满西瓜、香瓜、花生的山坳,山脚下大片大片的桔子林、芭蕉林,山上还会有映山红、地莓、覆盆子、捻子,还有那至今还会入梦诱惑我的香甜茶泡。
放牛、赶鸭子、插秧、割稻谷、拔花生、捞鱼、抓独角仙……偷西瓜、偷花生,在舅舅家那棵最甜的南丰蜜桔树下,尽情的把桔子当饭吃,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当时一些苦不堪言的事,比如肚子饿得呱呱叫,鸭子们却怎么赶也还赖在溪流中不愿归家;插秧时时时警惕担忧稻田里那神出鬼没的蚂蝗;小小年纪背着半麻袋稻谷,汗如雨下翻山越岭挪动着无力的小碎步走回家……曾经的担心、惧怕和辛苦,现在回想起来,竟都那么甜美、单纯、欢欣。
看来,记忆有时候真的会照顾它自己的主人,去苦留甜,拂去悲伤只留下欢乐。
如果不是指尖上那道抹不去的伤痕,估计当时的痛,我还真是会全然忘记。
那是一个夏日炎热的下午,虽然避开了最炙热的正午,一大帮人在稻田里弯腰割着稻谷,还是感觉到了灼人的热气四面八方不留一点缝隙地紧紧把我们裹住。偶尔吹来一阵凉爽的山风,金黄的稻田,随风翻滚跳跃着,稻香四溢。
舅舅舅妈三姨小姨小舅舅,像是感觉不到热气,他们弯腰不停歇的背影远远晃动着,镰刀与稻杆亲密接触后,稻谷与根部脱离的“刷刷”声,不绝于耳。
我右手握着锋利的镰刀,左手拇指朝上其余四根手指紧紧挨着,用力握紧一束稻谷,镰刀口稍微侧着冲下“刷”的一声,一束金黄的稻谷离了根,被我抓在了手中。
那会,我和表弟表妹都还在上小学低年级,只能算是割稻谷新手中的小新手,比起大人,我们的速度慢了一大截又一大截。
等舅舅割完几行,又选了几行割到我们身边时,停住了,时间久远,记不清舅舅具体说了啥,只记得说要注意安全,手往上点握,镰刀往下点割,不要割到手,之后我们几个小孩便开始与他比赛割稻谷。
嗯,就那么悲催,“刷刷刷”声中,我差点把自己小拇指上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肉,硬生生割下来一块。
好在那天割的稻田离家近,抬头就能看到家。现在想来,那天要是在那要翻过好几个山头的稻田干活,我会不会有啥危险。
可能也是因为离家近,大人们匆忙看了我的伤口后,便只由舅妈带我回家敷药。
上了田,走了一小段窄窄的田埂,上了条小土道,土道两旁是池塘和小溪,舅妈见我手指流血不止,顺手在池塘边上撸下来一串不知什么叶子,就往我手指上裹。
走过了土道,是一段十几米的上坡路,上了坡再走几步,便能到家。
没有料到的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晕倒,竟是在那坡上。
怎么晕倒,有什么前兆,没有一丁点儿印记,只隐隐听见一声惊呼,我便轻飘飘倒下,人事不省。
电视剧里的晕倒,总有人说很假。其实也不假,人原来真的会突然晕倒,还半点感觉不到疼痛。
当我再次有了知觉时,是耳边传来嗡嗡嗡的说话声,好多人的说话声,软绵绵睁开双眼,表妹坐在床边看护着。
见我醒过来,大人们好像都松了口气。
那个时候真的和现在不同,很多人连生孩子都不去医院,更何况我那种小伤,真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不记得了当时的疼痛感,我只记得,第二天起来,我的脸红肿得像猪头。
大人们很奇怪,明明割的是手,脸怎么肿起来了?最后还是舅妈想起来,说她匆忙中撸的那把叶子,好像是漆树,有毒的大人们连摸都不让我们摸的漆树。
好像也没吃药,不知顶着那副丑模样过了多久,红肿才全部消下去,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虽然长得不美,却也比那红肿的丑样,不知好看多少,幸好没毁容,否则那人生的苦难,估计还得翻倍。
手指一直没怎么拆开过,等大人拆开换药时才发现,肉长歪了,伤口极其难看。大人们后悔当时没把伤口仔细对齐整了,处理得太匆忙。
好在只是小拇指,不留意,一般人看不见,我就带着这么个伤疤,过了一年有一年。
为什么说要注意安全,这就是血的教训。或许我做事谨慎小心,估计跟这教训多少有点关系。
为什么说以前养四五个孩子,一点问题都没有,是啊,能有啥问题,都那样了,还不用跑医院。乡间四野那么宽阔敞亮,爱怎么跑怎么跑。
换做现在试试?
呵呵!
孩子们无需在父母眼皮底下自由自在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一点小小的意外,就能把大人惊得魂飞魄散。至于那凉爽的山风、扑鼻的稻香味、锋利的镰刀、自在的奔跑,现在的很多孩子,更是如隔了千万重山,无从体验。城里的孩子,想要体验那辛苦的劳作,还得花钱,跟着亲子活动举办方,统一着装,听从指挥,留下那带着摆拍痕迹的劳动照片。
摸了摸小指头,隐隐的疼,通过神经末梢,又触到了心中不知哪根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