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倒腾水果站住脚
司马祖天天一大早上起来床,洗洗手,洗洗脸,灌满一大塑料瓶子开水,几张煎饼里放上几块咸菜,用费报纸包一包,就拉着他的地排车从益民旅社里出来,一路直奔城南的干鲜水果批发大市场,在市场上转悠着批发一点各种各样的干鲜水果,然后便拉着地排车到各个居民区家属院,各条大路小路的街道和路边上,起劲地吆喝着叫卖他的干鲜水果。
这一整天,渴了,司马祖就喝凉开水,饿了,就吃煎饼和咸菜,生意好了,高兴了,便到小面馆里花上一毛五分钱喝上一碗肉丝面条解解馋。
一碗肉丝面,当然不够司马祖塞牙缝的了,只不过就是打打牙祭而已,真正的主食还是他自带的瓜干子煎饼。要解馋,辣椒子、盐。小面馆里不收钱的油炸辣椒沫、小咸菜、葱花、酱油、醋和面条汤,都是他拌菜、调制鲜汤来解馋的美味佳肴。
一年四季,甭管阴天下雨,还是刮风下大雪;甭管头疼脑热,还是感冒发烧;甭管是让城里的那一些恶霸似的市场管理所人员罚了款,还是没收了秤杆子;甭管是有事没事地就让街头上那些小地痞讹了几斤水果,还是无缘无故地给羞辱了一顿,或者是打了两巴掌,踢了几大脚,司马祖从来就没有泄过劲,灰过心。当然了,他也从未跟人家吵过嘴,打过架。尽管司马祖是一头倔驴,但他的自我克制能力还是挺强的,遇事能屈能伸。
谁要是说司马祖遇到那一些不愉快,窝心的事情,尤其是被市场管理所人员没好气的连推带拉的,罚了一点款的时候,他不气得慌,不沮丧,那也是假的,他不背地里高声大骂几遍人家的祖宗八代,他就不叫司马祖了。
司马祖卖水果的时候,经常小心翼翼地看着人家的神色耍称杆子,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坑人家。别管穷人还是富人,别管坑了人家多少钱,哪怕就是坑了人家几毛钱,他心里都特别舒服。
说起来,司马祖还是有点廉耻心的,耍称杆子,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坑人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跟别人说过,就是他老婆也不知道。他心虚的时候,偶尔地会跟自己说这一类是的话;“咱做小买卖的不这样做,不坑这一些傻屄,怎么能多挣几个钱。再说了,从南京到北京,买的没有卖的精。以次充好,耍称杆子,缺斤短两,是做小买卖这一行业的职业病。现在这个社会上,哪一种行业没有职业病。只要是能患上职业病的人,都是一些头脑好使,手脚麻利的人,都是一些有本事的人。”
司马祖卖水果的时候,偶尔地让精明的人给逮了个正着,他就点头哈腰地跟人家陪着笑脸说小话,给自己找点理由,人家不耐烦和他计较了,等到人家走远了,他就会自言自语地笑话人家是个傻屄。
司马祖卖水果的时候,偶尔遇到那种蛮横不讲理的滚刀肉买主抓住了他耍称杆子,缺斤短两的事实,他就从头到脚地跟人家赔不是,苦苦地哀求人家,老老实实的多赔偿人家一些,等到人家走远了,快要不见踪影了,他这才冲着人家的后背咬牙切齿地骂一些难听的话,出一出一直憋闷在心里的恶气。
一个初来咋到城里的庄家汉,在街头上做小买卖、练地摊,不受别人一点气,不受别人一点欺负,即使社会风气再好,城里人的思想素质再高,眼界心胸再宽,那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城里算算计计,斤斤计较,自私自利,坑蒙拐骗的人的确也不少。
司马祖卖干鲜水果的时候,别管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事,还是多么难缠的人,他都有自己的绝招。虽然他不知道阿Q是谁,是干什么,但他的小脑挺发达,悟性还算是挺高的,在城里做了短短的几个月的小买卖之后,他的阿Q精神胜利法就已经无师自通了。即使是阿Q还活着的话,遇到司马组也得甘拜下风。
司马祖卖水果的时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手脚利落,动作麻利快。看见那些串游在街头上的市场管理所人员,他拉起地排车就走,能躲就躲,从东边躲到西边,从西头躲到东头;能跑就跑,从南边跑到北边,从北头跑到南头,整天不知疲倦的笑嘻嘻地和城里那一些市场管理所人员捉迷藏,打游击。没用多长时间,司马祖就练就了一套马路、街巷的游击战术,在那些整天在街头上混生活的小商小贩当中出了名,几乎是大家都公认的游击队大队长。
司马祖一天到晚跑得腰酸腿疼,双脚麻木,也舍不得到药店里买一贴膏药贴贴。天天喊得嗓子嘶哑了,也舍不得买一两胖大海泡杯开水喝喝。无论是多么闷热的三伏天,还是多么寒冷的三九天,他从来就没有待在旅社里休息过半天。
那两年,司马祖在城区里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人的窝囊气,遭了不少罪,虽然比在他老家里种地还要劳累、还要艰苦,还要费心思,还要闹心,可赚到钱了。同时也让他在做小买卖的实践当中给练就出了梁山好汉铁叫子,乐和的一副好嗓子,鼓上蚤,时迁的一双好眼神,以及神行太保,戴宗的一双飞毛腿。
那两年,每当过节的时候,司马祖的嘴巴馋急了,晚上回来的路上,他就会兴致勃勃地买上一碗热豆腐,跟人家多要点辣椒酱,打上二两瓜干子酒,坐在益民旅社里哼哼着小调,有滋有味地解解馋,美美地睡上一夜。第二天一清早,精神饱满地再去那些大街小巷,家属区里,各条马路上,跑着,吆喝着,卖他的那一些会变钞票的干鲜水果。
那两年,南关益民旅社里的一些工作人员,尤其是那些大妈级别的服务员,她们都挺喜欢这个会过日子,为人处世挺实在,脑子也挺活络的司马祖。司马祖的干鲜水果卖给她们的价钱,当然都是批发价了,而且绝对不会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的。
打生不如混熟。时间长了,司马祖住的四个人的房间,几乎都成了他自己的包间。不过客人多的时候,他的房间里也会住进客人的。第二天,客人如果还不走的话,服务员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客人给调剂到别的房间里去住。别管是哪一个服务员上班,她们的说辞几乎都是一样的。‘这间屋子里有臭味,这个客人常年不洗澡,不换衣服,身上有虱子,我给你换个房间吧。’在益民旅社里,调剂客人到别的房间里去住,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那些大妈级别的服务员们都会自觉地来遵守,而且她们谁也不会轻易地来讹诈司马祖什么东西的。
司马祖不利索,也不讲卫生倒是真的,可这些服务员的话也未免有些夸张了。司马祖刚来的时候身上有虱子不假,可那都是从他们家里带过来的,他们家里哪有旅社干净呀!旅社里的床单、枕头套和被罩是定期经常洗换的。
“你用的床单和被子上有虱子,你就不怕虱子咬吗。虱子会传染病菌,会传染人的。你得经常换换衣服,洗洗澡,在城里得讲究一点卫生,别整天弄得自己臭烘烘的,让人家不待见。”
“俺们农村人身上有虱子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吗。老话说,虱子多了不咬人吗。”
司马祖的嘴上是这么跟那几个服务员说,这么辩解,可他心里头也是挺不得劲的,连着几天让那几个服务员没好脸色地先后数落了几回,笑话了他几回,弄得他实在是不好意思面对人家了。再说了,人,谁能没有一个自尊心,没有一个脸面。何况,司马祖这个人的自尊心,还是挺强的。
司马祖狠狠心,咬咬牙,那一天晚上专门到夜市去给自己买了两身便宜的内衣内裤,回到旅社就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那几件衣服裤子,统统地都用热水烫了几遍。
用开水又不花钱,三天两头地用洗脸盆擦个热水澡,也挺好的,即解乏劲,又干净了。没用多长时间,司马祖的身上连一个虱子影子都看不见了。
南关益民旅社负者人赵大琴的社会背景可不一般,她亲叔叔是南关大队的二把手,她丈夫是税务局财务科的大科长,他小叔子是公安局刑警队大队长。他小叔子的老岳父,是法院的一个什么干部。赵大琴的性格原本就强势,心思又缜密,为人处世还喜欢耍手腕,一般老百姓是惹不起她的。
赵大琴几乎每隔个十天八天的晚上,就要一个人到旅社来检查检查工作,和上夜班的服务员闲聊一阵子,临走的时候,手里自然会有点什么干鲜水果之类的东西了。当然啦,有眼色头,见缝就钻的司马祖的床铺费,也由当初的一天一夜八毛钱,降到了一个月十五元钱。
自己得实惠,集体亏点钱。这样的小事情,那个年代没有什么人来过问。况且,益民旅社的服务员几乎个个都挺害怕赵大琴这个做事说一不二,动不动就好给人家穿小鞋,两面三刀,喜欢耍小聪明,想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领导。
那两年,每天晚上,司马祖都会坐在床上数几遍那一些皱皱巴巴,脏兮兮,零零碎碎的钞票。一分钱、二分钱、五分钱,一毛钱、二毛钱、五毛钱,甭管是硬币还是纸币,他一点也不嫌弃。
司马祖的花粗布大裤头里面的大口袋,一旦鼓胀起来的时候,他老婆或两个女儿自会准时地带着一些家乡特产到益民旅社里来慰问他。每当他老婆或女儿来慰问他的时候,兴奋得司马祖就会让她们到益民旅社对面的小面馆里去喝一碗肉丝面条或一碗混沌,偶尔的他还会给他的两个女儿买一碗猪肉水饺吃。如果他老婆带着他儿子来看他了,他儿子那是必须得吃两碗猪肉水饺的。可司马祖即使是在得意,在高兴,他和他老婆也舍不得吃一碗猪肉混沌来解馋的。
那两年,司马祖从来就没有陪着他老婆或女儿逛逛城区里的那一些大大小小的商店,他得做生意挣钱,攒钱。他老婆或女儿回家了,他的花粗布大裤头里面的大口袋也就又瘪了。瘪了的花粗布大裤头里面的大口袋,让司马祖挣钱的动力更大了,拼命赚钱的韧劲也是更足了。
司马祖天天啃着他老婆或女儿十天半个月从老家给他送来的干巴巴、硬邦邦的麦子煎饼和萝卜条、辣椒子咸菜,一天到晚喝着益民旅社里不要钱的白开水,辛辛苦苦,尔虞我诈地做着他的干鲜水果小买卖,一晃之间就已经在城里天天东奔西跑,沿着大街小巷,溜着马路边,可着嗓门吆喝着折腾了两三年了。
司马祖玩命地追求金钱的精神状态十分饱满,良好的心情让他的身体和五官面貌比刚到城里来的那个时候,看着还年轻了好几岁。尽管一张脸还依旧是黑不出溜的,满嘴不整齐的大黄牙依旧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