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号那天我开始明白,排队买肘子的时间比啃完两只肘子的时间长,天气突变的比率比预告的情况高出许多,听懂一首歌比谈完一场恋爱花费的时间要久,而我的痔疮开始溃烂时,我才想起要停止吃辣。当我得出这些结论的时候,是An离开我的第98天。
每一组数字对特定的人而言,都代表一个特别的意义。明天就是第99天,如果An明天还没有打给我的话,我会开始放下这段感情。
阿Ken是我的老板,他并不经常来店里,除了是“拍脱er”影楼的Boss,大部分时间他的广告公司知名摄影师这个位置还是很需要他的。阿Ken有很多客户资源,影楼的生意一直不错。三年前影楼开业,阿Ken聘用了我,那时候我的摄影作品在网上初露头角,阿Ken不经意看到,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于是找到了我,这几年,阿Ken没少点拨我,事实证明,我并不是一个可造之材。
阿Ken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阿Ken说“一个拍照不能让自己产生生理反应的摄影师,不是好摄影师”。平均每天我的快门可以闪686下,而我的二弟在我按动快门的次数中,它有六百八十六分之一的概率给我暗号,相当于一个月我有百分之零点零三的概率成为一个好摄影师,而过去的十三个月里,面对众多模特,我二弟一个暗号也没有发送给我,从我相信那句话开始计算,我对二弟积攒了高达百分之零点三九的失望率,不容乐观。而An小姐就是在我积累到百分之零点四失望率那天出现的。
An小姐不是老板的客户,她自己来的,An小姐跳过了那些虚伪的拍摄方案,找到了我。
那是我们初见,我承认,An算不上漂亮,但的确很耐看。她很清瘦,及耳短发,蓝色棉布长裙,至小腿肚,脚踝带着刻有十字架图案的细银镯,精致的米色玛丽珍鞋,她双脚踱步向我走来的间隙,我隐隐看见她左脚内脚踝那只似蝶蛹形状的纹身图案。单眼皮,眼睛不算小,那天她浅笑,眼神里给我一种迷邃又狂放的感觉,那种感觉,我不懂,对她,却很喜欢。
An说她想拍一组叫做“雏女”的主题,根据她的描述,我为她选好合适的衣服并一起去到她想拍的外景场地,52分钟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她被我丢进溪水畔倚岸扶眉,双瞳剪水,软玉温香,隔着青纱若隐若现。四月水暖,清风和着,我有些呆住。七秒钟之后,我缓过神来,帮她理好裙摆,面露平静。只有我自己知道,此刻心里波澜起伏,地面温度从此刻开始升温,二弟在裤裆里蓬勃生长,我整个人的皮肤都滚烫着,我看了看时间,九点五十九分,我跟她距离最近的时候,我会记住这一分钟。
阿Ken那句话说的没错,一个好的摄影师,从拍出生理反应开始。因为An这组照片,我在网页上的人气,突然就上涨了许多,技术方面得到很多业界人士的赞赏,也算给了阿Ken这么久以来恨铁不成钢一个安慰。又或者说,后来An会跟我在一起,这算一个理由。
每晚10点一刻,我都会在街尾拐角的那家叫做“真材實料夜食府”的店点上一份乌冬面和鱼蛋粉,外加一份我最爱的秘制胡辣海鲜汤。An很喜欢这家店的面食,也很喜欢他家的自制龟苓膏。鱼蛋粉是An的主食,她说难得有人会这么用心,连一碗粉面都能让人食得真材实料的体贴跟安心,于是我们每晚都会来。她离开后,我依旧多点一份鱼蛋粉,为的是她有天刚好回来能吃,直到今天,最后都是我独自死撑吃掉两碗东西。
当我吃掉最后一颗鱼蛋,店里的老板走过来跟我说了些话,我喝着胡辣汤,视线有些模糊,以至于从声音的分贝辨别他说话所在的位置。我只记得他说“东西好不好吃,吃过才知道,就像食物,是不是你要的真材实料,感受过才知道。我虽不知道那女孩对你的情分,但人与人总是要不断进行比较,如果你是她想要的那款真材实料,她才会回来。”老板知道我跟An的事,他给我一封信,说是An之前拖他给我。而这封信告诉我,An不会回来了。
我还是打开了那封信,An说:我知你爱我,长久来,我不及你爱我那样爱你,我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好比在机场等不到火车,我有鼓起勇气的喜欢,也藏着奋不顾身的爱,对不起,终不是你,望安好。
所以,第98天这晚,An还是没有回来,读完完那封信,又点了两碗鱼蛋粉,那是我第一次觉得,鱼蛋粉真他妈难吃,爱情真他妈操蛋。
茨威格在《断头王后》中有一句警世名言:她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An不需要这份馈赠,她不会被断头,她有自己的追逐,我不是她的追逐。
于是七月五号这天,我安慰自己最后一天等An回来,否则我决定忍痛割掉这颗爱情痔疮,从新开始。
依旧是10点一刻的“真材實料夜食府”,我吃完为An点的那碗鱼蛋粉,闯进来一个女人。她穿米色布洛克复古雕花鞋,蓝色棉布裙至小腿肚,扎很低的马尾,发质很好,清瘦。我心里一紧,看见她疲惫的眼神,手里拿着很难排队买到的“朱家手记”的袋子,我很失望,不是An,因为An信教,从不吃肘子。她点了乌冬面和清酒,等待上菜的余时,她不顾形象的啃起了肘子。我想过去跟她搭话,尽管她不是An,我却想奔着An的影子去,下一秒,我已经开始挪动身体坐在了她对面。
“小姐你好,请问你爱吃鱼蛋粉吗?”我此时想了解点什么。
“不喜欢”
“那你觉得龟苓膏怎么样”我还是不放弃。
“不怎么样”她一心一意啃着肘子,并不想理我的样子。
“那你……”我正想开口。
“先生,如果你要泡妞,请你去别处,我很累,不想说话”她依然很冷淡。
“我只是想了解你嘛,因为你跟An有几分像,但我看你点的是和我一样的乌冬面,对了,An是我一小时后的前女友”虽然我还不愿意承认An早就不是我女友这个事实。
“其实了解一个人并不代表什么,就像我点乌冬面并不代表我喜欢,我只是今天想吃这个,明天我又想吃别的,人也一样,都是变的”这时她已经啃完了一只肘子,喝完一壶清酒,她又点了一壶,并开始吃起了面。20分钟后,她吃完了面,喝完了酒,酒劲儿上来,又很疲惫,不管不顾的醉趴在了桌子上。我做了个伟大的决定,我想对她的安全负责,不能丢下她不管。
于是把半个小时过去,想清楚的我依然安静的坐在睡死的人对面,我决定在这里等她天亮醒来再走而不是抗她去酒店。夜深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此时我觉得自己是个顶好的人。这时已经是七月六号凌晨,An正式离开了我的生活,我点了一壶清酒,不知道是庆祝还是道别,孤月星辰陪我一饮而尽。
快天亮的时候,我替还在熟睡的这个女人点了醒酒汤,拜托老板到时候叫醒她,我就去了影楼。八点的时候,阿Ken竟然来了,他买了早餐,希望我调整好状态,这是对于我来说全新的一天,要有一个好的开端。我从夜深等来了一个天亮,我很感动他原来有这么感性的一面,而我更为难的是拿着他几十万买的哈苏依然难拍出好作品的那份内疚与挫败感。其实也不是这样,陌生人才给人感觉天真,熟悉的人相互目的都知根知底。
那晚借着酒意,女人告诉我,她跋山涉水很远的路,为了追赶一个人,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会是An那样的吗?我不知道。后来她没能追上,停在了“朱家手记”排了很久的队才买到她只花排队时间的三分之一就啃完的两只肘子,我看到她鞋子周围满是泥土灰尘,我记得她眼里都是疲惫。她告诉我,世界上有些事情,以遇上非Mr.right为前提,花费时间的长短和事情本身意义的大小并没有关系。
我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凌晨五点十九分,我拨通那串已经99天没有联络过的号码,对方设置睡眠勿扰模式,我留言道:An,我方知不是你的美酒,迷不醉你,但谢谢你,即使最后做不成情人,我仍然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