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第六次住院,临床的大叔是一位79岁的重病号,他每时每刻都在大口地喘气,脸总是憋的通红。我们刚去的第一天,女儿喂他吃了一个包子,高兴地说,今儿饭量真不错。谁知老爷子大喘着气说:再别吃这个了,累死我了。
老太太说,老头连吃饭的劲都没有了。老人除了忙着喘气,跟家属唯一的交流就是大小便时发出的指令,拉,或者尿,老太太马上端尿盆。
有一天,老头突然说:尿!恰好老太太刚离开了一会,只有儿媳妇在。儿媳妇刚要端尿盆,大概又觉得不便,慌忙要跑出去找老太太。老爷子等不及了,催促道:快点!儿媳妇只好反身回来拿起尿壶掀开被子给老头接尿。我看了一眼老头,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尴尬。
想起我爸前面的一次住院,他对面病床上也是一位老爷子,83岁。也是肺部疾病,戴着氧气管子呼呼地喘。老爷子只有一个儿子,儿子的单位请假难,只好请了医院的保洁员两口子照看。
保洁员两口子白天一边工作一边照应着,晚上男的陪床。老爷子入院以后7天不大便,医生只好给他通便,通便的结果是,上面打喷嚏下面就淌稀便。老爷子很不满意:“好好的肚子,叫医生给我摆弄坏了。”病房里哄堂大笑,有人说:“去找医生算账,把医药费要回来!”
保洁两口子过来给他清理,但动手的不是男人是女人。男人只在旁边看,女人脱下老人的裤子,给他擦拭下身,像翻动婴儿一样,提起他的两腿再放下,女人一边擦洗一边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怕啥?
我爸刚入院做检查的时候,其中有一项是灌肠,一连灌三次清理腸中的大便,护士需要把管子插入他的肛门。对于暴露自己的隐私,老爸非常不情愿,问护士这项能不能不做,护士只能遵医嘱,哪有商量的余地。我爸只好翻过身子硬着头皮让护士插管子。每做完一次拔出管子的时候,我要帮忙拿卫生纸给他堵住肛门,防止带出的大便污染床单,然后再做第二次。我也有心理障碍,不愿伸手,可是护士要一手擎着药瓶,一手拿管子,腾不出第三只手来,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各项检查做完结果就有了,我爸是前列腺癌全身骨转移,骨质疏松最怕跌倒,所以医生建议不要自己去卫生间,最好在床上备个尿壶。我爸明显不愿意,说:“上个卫生间还得在床上,真烦人!”其实,他不仅是接受不了床上小便的尴尬,更难以接受自己居然衰弱到需要在床上小便的现实。
不管接受不接受,老爸的身体衰弱的很快,自从住了院,行动越来越受限制。一开始是双腿无力,也只能在床上小便。后来甚至下不了床,抽取动脉血的时候,胳膊上找不准血管,换了个护士还是不行,扎了两下不成功,我爸疼得呲牙咧嘴,护士连连道歉,汗都下来了。平时看她们技术不错啊,怎么回事呢?护士说,大爷是房颤心率,针头刚一扎血管就跑了。没办法,只能在大腿根上抽。护士说:大爷,把裤子脱下来。我爸也不得不照做。
我所见过的重病号,活着只是在挨日子,苟延残喘,不见希望,在生死面前尊严算什么?人越来越衰弱的过程,似乎就是一步步失去尊严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