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列传》:怨毒犹甚,隐忍就功
文 / 网风
伍子胥是在民间广为流传的人物,他的“弃小义,雪大耻”充满传奇,可惜最终却因“叫不醒装睡”的吴王夫差而不得不客死异国,连死后的尸体也被扔到了江中。
《伍子胥列传》着重记述了父兄被楚平王冤杀之后,伍子胥“窘于江山、道乞食”辗转入吴,借助吴国复仇的故事,以及伍子胥后来辅佐吴国争霸却又遭谗被赐死的悲剧命运。在本传中,司马迁既赞美了伍子胥的志节才气,又借歌颂伍子胥的“弃小义,雪大耻”、“隐忍就功名”的刚烈性情寄寓了自己的身世感慨。同时,围绕伍子胥复仇这条主线,还汇聚了诸多的复仇故事,顺带刻画和丰满了夫差、勾践、白公等复仇人物的形象。
在司马迁的心目中,伍子胥是一个“烈丈夫”,他不听从父亲的召唤,不服从父兄的命令轻易赴死,为的就是日后的报仇雪恨;他历经各种屈辱磨难,施展了多种阴谋手段,为的还是报仇雪恨。为了衬托伍子胥的复仇精神,司马迁在传中专门附了另外许多复仇的人物与复仇事件,不知是否是为了发泄他本人强压在心底的悲愤?伍子胥于楚平王、吴王夫差于越王勾践,白公于郑,都有杀父之仇,这种不期而会、不谋而合的看似相应又不相应的冤有头债有主,波涛汹涌着无限的杀机,等到读至伍子胥自杀前所言:“我死后,请剜掉我的双眼,把我的双眼挂上吴国的东门,我一定要亲自看见越国是怎样灭掉吴国的”时,不禁毛发为之倒竖,肝胆为之震颤!
司马迁在本传末尾评析时说“怨毒之于人甚矣哉”,似乎有将伍子胥归于“怨毒”之列的意思,从传中伍子胥的父亲所言“员为人刚戾忍诟,能成大事”和伍子胥的兄弟所言”汝能报杀父之仇”来看,的确也是最好的侧面证明,但通读全传,我觉得伍子胥的“怨毒”也是情有可原。
这世上,永远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是人性的本能,前世和后世仍将不断上演。伍子胥虽有残忍“抱怨”的一面,但也不能忽略他“报恩”的真诚,传统文化鼓励快意恩愁,倡导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伍子胥帮助阖庐取得了吴国政权,阖庐帮助伍子胥报了杀父杀兄之仇,他们在满足对方的恩怨中彼此成全,也由此结成了情感上的同盟,为了报答阖庐的恩情,他一心辅佐阖庐的儿子夫差,即使是在夫差听信奸佞的谗言,明知自己身陷险境时,他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了齐国的鲍叔,自己也决不离开吴国,与之前逃离生养自己的楚国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些无疑是伍子胥忠于吴王阖庐的最佳例证。直到后来伍子胥被吴王夫差所逼,悲愤地自刎而死时,他还在焦虑着吴国的安危。如此综合评定,仅仅用“怨毒”来描述伍子胥是存在很大的不公平。
伍子胥忍辱负重就是为了向楚平王讨还血债,即便平王已死,伍子胥也要“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积蓄一生的怨恨得以倾腔而泄,这是何等的酣畅淋漓!司马迁在传记末颂场说:“悲夫!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熟能致此哉?”司马迁把伍子胥报仇雪恨等同“功成名就”,可谓最知子胥之心。允许楚平王草菅人命,为什么就不允许伍子胥鞭尸呢?在这一点上,司马迁无益拥有大胆的反叛精神。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是封建帝王最喜欢的行事规则,也践踏着人人生而平等的文明。或许,司马迁就是想借助伍子胥的“鞭尸”行为,倾诉自己对包括汉武帝在内的一切帝王暴行的怨愤。
对于伍子胥的一生,后人的评价多有争议和不同。王安石就很赞赏伍子胥的行为,说伍子胥在面临死亡的威胁时果断逃亡,凭借坚强的意志和过人的智慧借用吴国的兵力以雪前耻,这样的行为十分壮烈,先前的逃亡并不是伍子胥怕死,他在后来的“不顾万死,毕谏于所事”忠于吴王阖庐的儿子夫差就是又一例证。王安石甚至还说,伍子胥的忠义应该与孔子笔下的古代士大夫管夷吾、臧文仲并列。而梁启超则认为伍子胥是个历史的罪人,说伍子胥勾结外族而灭掉生养自己的祖国,从爱国主义的角度出发,伍子胥无疑是个罪人。结合当时的历史环境,春秋战国时期混战不停,人们从思想情感上未必都能认同自己出生的“侯国”等同于如今我们心目中的这种“祖国”的概念。因此我不赞同梁启超的观点,觉得王安石对伍子胥的的评价稍显公允。战争无法回避流血牺牲,最遭罪受苦的还是战区内的平民百姓,从这个角度出发,伍子胥的做法也的确不值得大颂特颂。
行文至此,不禁又联想到《史记》三十世家之一的《越王勾践之家》,略微遗憾的是两传出现了重复叙述的部分,但又不是完全重复,世家一传在伍子胥“”镂剑以自杀”前增加了“大笑”两字,录入了伍子胥数谏夫差的具体语言,两传对比阅读,伍子胥的壮怀激烈的性格更加丰满。
恩恩怨怨何时了?世事茫茫不可逃。时代总要向前,人类的生产生活愈来愈戚戚相关,但愿那些掌握皇权和军权的人们能长期保持冷静,尽量避免陷入与别人的个人恩怨之中,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更快地迎来人类更美的春天和更高的文明。
2018.1.10公务途中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