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下,冰花正在融化
它一点一点地,却是无可奈何地在融化
这幅正在融化的冰花,就是秀米的过去和将来
——格非《人面桃花》
“父亲从楼上下来了”,它的开篇第一句这样平淡地写道,有些诧异,却又有些好奇。微雨江南,朦朦胧胧的诗意似乎总是穿梭在江南人的生命中,连一句小小的话语也会因此显得朴实美好。清末民初,又一个思想剧烈变动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多少人的命运走向辉煌,多少人的命运走向消亡。秀米,一个江南官宦家族的小姐,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本身因其特殊时代女性地位低下,她的命运应该不会在这样的时局中发生任何大的变动。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她的命运轨迹发生率剧烈变动,甚至在历史上留下了深刻痕迹。
秀米父亲的离家出走为秀米的整个人生拉开了序幕。年幼的秀米不知道除自己家的庭院以外的世界是怎样的,她像一头迷糊而又暴躁的麋鹿,带着好奇的目光在复杂多变的人世来回游荡。秀米不知道自己平时那个疯疯癫癫的父亲为什么要下楼,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再也未归,不知道为什么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要一把伞,普济马上就要下雨了。”……父亲的一切一切在秀米看来都是一个谜,一个似乎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她的心中有太多的为什么,太多的不解,但在其名义上的表哥到来之前无人为她解答。当她得知自己的父亲是因为一幅《桃源图》而疯的消息时,当她听到父亲曾经的好友这样评价他时,“疯子么,怎能绳之以常理?还有更荒唐的事呢?他要在普济造一条风雨长廊,……。”当她无意得知父亲收藏已久的瓦釜是世人争夺已久的宝贝时,她对神秘的父亲已经充满了更浓烈的好奇。直到后来,她走上了与父亲相似的路,甚至走的比父亲还远,她的才真正理解了自己的父亲。
所谓的表哥、抱着"大同世界"梦想的革命党人张季元来家寄居是她传奇人生的一个小插曲。……对秀米来说,世界的神秘在猝不及防中被突然打开。张季元带给秀米的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她所处的那个封闭而单纯的世界,一个崭新的“桃源梦”。在桃源梦中,她的父亲,表哥张季元等等,这些为实现心中的桃源梦而使得人生轨迹发生转折的人都在这里。张季元引导她进入这个梦中,也为她构筑了桃源梦的幻影。但是一切都还未来得及,随着革命党被剿灭,张季元莫名惨死,而他与秀米从未在现实中展开的朦胧情缘,只通过他留下的一本日记让秀米荡气回肠,同时也让秀米隐约领悟了革命党人创立大同世界的动机。
花家舍,可以说是秀米父亲心中的桃花源原型,也是秀米人生的转折点。在花家舍经历与体会到的一切,是秀米精神世界继张季元之后的又一次开发,而这也为后来秀米参与革命埋下了伏笔。本以为花家舍是生存生活的理想之地,但是秀米在这里看到的不仅仅是风景如画的桃花源,有序安然的百姓生活,而是看到了如污浊的俗世一样仍有着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而这些行为也成为颠覆花家舍的主要原因,成为推动秀米重建桃花源的重要因素。
秀米从普济出嫁,然后被劫到花家舍,在经历花家舍的种种事变后奔赴日本,最后又回到普济这一过程,就像一个圆一样。起点在哪儿,终点就在哪儿。辗转流离之后,秀米以革命党人的面目重新出现在江南普济。在她的革命蓝图中,混杂了父亲陆侃对桃花源的迷恋、张季元对大同世界的梦想。然而,她的命运轨迹似乎是与父亲、张季元一样。他们同样不被人理解,不被人支持,甚至被当作疯子,所做的一切努力被看作是笑话。最终也如预料的结局那般,桃源梦灭,革命失败。
桃源梦,这个到不了的梦,这个深深根植在中国文人心底的顽固执念,这个有着梦幻般的虚无、华美,以及可以不断重塑的特性的梦,让那些一代复一代的的追随者们以一种夸父逐日般的勇气,一种慷慨赴死般的热忱不停地追赶。当他们以为可以抓住这个梦的时候,命运却给了那么最无情的嘲讽,当意识到这个梦无法抵达的时候,他们的人生便又失去了最初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