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出去玩吧?啊?我都快被憋死了!”周依琼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中午吃饭一直跟我们叨叨着要出去玩。
因为学校离家远,我们三个人中午通常都一起在学校食堂里吃饭。
食堂的饭菜味同嚼蜡,我们因为每次中午下课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上口味,不管什么也都扫荡一空,我和林棠尽管也觉得难吃,但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校外小店又负担不起,只能将就着了,每天吃着吃着,也都慢慢习惯了。
之前我俩在四中读书,四中食堂的饭菜也是难以下咽,当时林棠还说,等以后到一中读书,就可以吃好的了。
结果,我轻叹,咬了一口松软无味的油豆腐:看来天下食堂是一家,反正都是难吃得很。
周依琼见我们没什么反应,又用筷子在自己的饭盘上敲了几敲,神色急迫起来:“哎你们这两个神仙,这么难吃的东西还能闷着头吃,这么无聊的晚自习还能闷着头上,这么变态的作业还能闷着头写,我说你们难不成是忍者神龟吗?”
林棠抬起头冷冷扫了眼周依琼,说:“不然呢,我们又有什么选择呢?你要出去玩自己去,我和苏海晴不会逃课的。”周依琼对着我挤眉弄眼,我无奈地苦笑:“作业实在太多了,逃课的话就又得熬夜了,再说,班上纪律严,逃课会被抓住的。”
周依琼终于偃旗息鼓,一边含糊地嘟囔着什么一边往嘴里塞米饭,我碰碰林棠的胳膊:“我周日想去新华书店看看有没有新进的漫画书,陪我去吧。”林棠疑惑:“你妈给你钱啦?”我歪头笑了笑:“对啊,跟她说要买辅导书。”周依琼听见,立马把筷子伸过来敲我的盘:“啊,好啊,那我也要去!”
我把她的筷子拨开,逗弄似的说:“你不是说我们是忍者神龟吗,你这么潇洒干嘛要和两只忍者神龟出去玩啊。”林棠也笑着问她:“对啊,你受得了书店这种闷死人的地方吗?”
周依琼把筷子抵在嘴边,眨巴着眼睛,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说:“哎呀我错了行了吧,两位女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带我一块去嘛,小的保证不再多话了。”说完还用筷子在嘴上做了个封印的动作。我也用筷子回敲了下她的盘:“既然如此,就对你网开一面吧,还不快谢恩。”周依琼伸出舌头做个怪脸。
等周日下午我换好衣服正打算出门时,妈妈却一把拉住我说:“下午就不要出门了,等会你小姨会开车来接我们,今天你二姨订婚,我们要去吃酒。”我很吃惊:“啊?可是我今天已经约好同学了呀,要不我就不去了,反正没人会注意的。”妈妈很固执:“不行,那怎么好,我也和二姨说了你会去的,突然又不去,人家肯定会有想法的,你把同学的推掉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你怎么也不问问我,就直接和人家说我会去呢?答应了也没提前和我说下,等到现在才来和我讲这个事,你怎么知道我的事重不重要呢,不管重不重要,和同学都约好了这不就要毁约吗,好烦啊。”
妈妈总是这样,总认为她可以帮我做所有的决定,明明是她没道理,还非要强词夺理。
“你这个人怎么不知好歹,我带你去吃酒还怎么你了?你每个周末不都是把自己锁在房间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东西,我带你出去玩玩还弄得跟我要害你一样了,赶快穿鞋,等小姨来了就走,不要再说了。”
妈妈说完一甩我的手臂,就下楼去了。留我愤愤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又委屈又愤恨,心里好像被谁狠狠抓了一把,整个胸腔都晃了一晃。
我怒气冲冲地跑回房间,把背包往书桌上一扔,发出“当”的一声大响,被触碰的玻璃茶杯做出弹跳之势,在原位上危险地旋了一旋。
我气恨它只是危险地旋了一圈,又懦弱地停在桌面上,为什么不能干脆地坠落下来,为什么不能在地上摔成四分五裂的玻璃渣!
妈妈总是这样的,她从来都不过问我的想法,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的想法,在她的眼里,我是一个可以被操纵被摆弄的机器,对她而言,我又有什么想法可言呢?
我不过是机器,我不过是机器,是桌上的玻璃杯,是房间的窗帘,是床单,是垃圾桶,我可以是任何东西。
要是姥姥还在就好了,要是姥姥还在的话。我终于伤心地哭起来,只要姥姥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可是,可是,我已经没有姥姥了。
那个时候也是妈妈,我明明可以陪着姥姥度过最后一段时光的,也是妈妈,非要阻挠,她就是要什么事都得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才好,对她来说,这个世界都得围绕着迁就着她才好,什么事情只要她决定了,别人就根本没有说自己意见的余地!
因为她都决定好了,她的决定就是最好的决定,她就是这样的!
等到妈妈来敲我的房门,我已经大哭了一场。妈妈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揽过我的肩膀就往楼下走,还用亲昵的语气和我说,这次二姨订婚,特地说一定要你去的,你小时候和二姨玩得可好了,现在她订婚了,总是要去的。
我在妈妈的臂弯下闷闷不乐,她总是这样的,总是这样逃避问题,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控制别人,明明是她没有道理,她却从来不愿意正面去承认,我小时候才没有和二姨玩过好嘛,她就是一个只闻其名的亲戚罢了,妈妈总是这样的,反正她总是有道理就对了。
“哎呀海晴,好久不见了啊。”我们刚走出店外,小姨就笑着走过来,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我想起小学毕业时,我对妈妈请求让我回晋里县读初中,不管我怎么痛哭哀求,妈妈也不理不睬的冷漠样子,她只会说是为你好是为你好。
“小姨好。”我扯扯嘴角回应小姨,妈妈则拉起小姨的胳膊笑颜如花:“思思也真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下一个办喜事的可就是你了!”小姨也笑着说些什么。
我记得那时候我斗气不吃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爸爸敲门也不理,妈妈隔着门数落我,在黄昏幽暗的房间里,妈妈尖利的声音就像一条条吐着舌头的蛇从门缝下络绎不绝地往里钻,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
我和妈妈一起坐上小姨的车,窗外阳光明媚,齐整的房屋都浸染在一片畅然的金光里,小镇街道上熙熙攘攘,小孩们在店铺门前嬉戏打闹玩游戏,一群老人们围聚在镇口的石桌旁拉二胡聊闲天,这是独属于周日下午的热闹和繁盛。
我在手机上给林棠还有周依琼发讯息,告诉她们今日变故。
妈妈坐在副驾驶上,和开车的小姨还在说笑着拉扯些什么。
“唉~”我轻叹,继续望向窗外,旧事始终萦绕在脑海里。妈妈怒容满面的样子又出现在眼前,她的眉毛很黑很浓,气起来时把两抹眉毛拧得紧紧的,像是两抹黑炭涂画的痕迹,莫名让我想到威仪堂堂的包大人,我瑟缩在她的怒气里,又委屈又悲哀,一心想要逃离,一心只想要逃离,想要逃回晋里,逃回姥姥家里。
可是妈妈就像是门神像里面,拿着两把长戬威风赫赫叱咤风云的将神,在我的出口处横眉瞪眼地威吓着我,让我无处可逃。
手机震动,是林棠发来的回复:“没关系的,下周再去就好了。”我又想要哭起来,咬咬牙忍住,一会又是周依琼的回复:“哎呀是订婚宴啊,能不能带我去啊?我也想吃酒。”
我忍不住翘起嘴角,想周依琼也是一个神奇的女子了,明明家里有一个那样凶神恶煞的老爸,她却还能乐天乐成这副模样,倒让人羡慕。
“不要再说了。”妈妈的语气再次在我耳边回响。每次只要我忤逆她的想法,她就眉头一皱脸一拉,厉声呵斥:“不要再说了。”
就像用一把斧头横腰砍断一棵幼细的小树,干脆利落,不留任何起死回生的余地。我越想越愤,为什么我就不能再说了?为什么她就这样生生截断别人的话?为什么她一定要老是提着那两把战戬耀武扬威?
我放下手机,把脑袋搁在座椅靠背上,闭上眼睛,妈妈和小姨交谈的声音、汽车行驶的声音、喇叭声、窗外街道的声音便隔着一层黑暗在耳边混混沌沌地淌着,我想起语文课上新学的诗句: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