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所,他已是累得发慌,一天一刻不得闲的忙碌,让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了更清醒的了解,满身的酸痛以及腰部硬邦邦像一块铁板的感觉让他实在是又累又烦,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透支太多了,这活儿还真不是人干的。好在他立马可以倒在床上睡上一觉,一张可以好好大睡的床是他百忙过后唯一的期许,他没功夫可以像失眠者一样胡思乱想,20秒之内他就会进入睡眠模式,呼噜声大起。
在这间比他的床大不了多少的房间了,没有桌子凳子和任何电器,只有一个大包里面装着一些行李,几件衣服和几本杂志随意扔在房间各处,地上鞋几双乱摆,墙面也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在晦暗的灯光下,一个乱糟糟的小房间,一个胡子拉碴打着呼大睡的人,强烈的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鞋味,汗味,低矮的天花板,狭窄的没有窗户的空间,霸占了几乎全部空间的床,会让人觉得太闷,太压抑,对住所再怎么不挑剔的人也难以待得持久。这哪里是一个住人的地方,住在外面的集装箱里也许都要好些,而熟睡中的大汉却已在这胶囊之地住了三个月之久。
大汉名曰张正择,出生时父亲凭借读了几年小学的文化,借助字典,给取了这么个名字,希望他的孩子能对人生做好选择,闯出一点名堂来。这个借助一个名字望子成龙的故事不值一提,因为这个名字很快被人遗忘,家里包括父亲都是张口闭口叫他的小名,而在读完小学不再读书时候,就更没啥人叫他的书名了,他的正儿八经的大名成了摆设,他的小名反而混得风生水起,就叫张阿旺。
张阿旺在村里待到了十六岁,就跟随者同村人出去打工,对于年复一年打工的人来说,打工是辛苦的,对于初出茅庐的张阿旺来说,刚开始的打工生活是快乐的,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更是让他乐得发癫,因为这是他不曾接触过的一笔巨款,开始他并没有什么花钱的概念,只是买了一堆糖果零食,完成了在农村老家一时不能实现的一个小小心愿:吃零食吃个饱。零食吃饱了,他心满意足,对余下的钱感觉茫茫然不知道怎么用,于是都打了回家。
这样的生活继续了一两年,当初刚出农村走向外面世界的一份激情已经褪去,发工资时他的心情也早已平淡如水,他算是明白了,这个点工资在有钱人眼里还真不当回事。一年的时间他保持着宿舍工厂两点一线的生活,放假也只是在周围转转,没什么娱乐项目,除了一些工友,也不认识什么人,不过他也没觉得有啥不妥,日子安逸得很,他想。他又到周围的免费公园转了一圈,这公园他已逛过了很多次,没什么新意,以往他都是转一圈就回宿舍,这次他却待了很久,而后借着依稀的路灯回到宿舍睡了一觉,第二天他就跟厂领导说要辞工了。
人一旦没有工作,要么是抓紧时间再找一份,要么是懈怠下来玩上一阵再说。张阿旺不再保持过去一年积极上岗,放假也不贪玩贪睡的优良作风,整个给自己放松下来了,买了一堆食物,在旅舍昏天暗地的睡了好几天,饿了就吃点喝点,饱了躺下继续睡,他睡得昏昏沉沉,心里有点茫然无措。
归根结底是因为那次他在公园里发现了一件新事物,每每想起这个新事物都让他心潮澎湃而又迷惑茫然。那是一个女孩,阳光青春,打扮的很漂亮,正和同伴嘻嘻哈哈,潇洒的马尾辫摇来晃去一下子击中了张阿旺的心,这并不是说他对女孩是怎样的一见钟情,而是他开始觉得原先两点一线的生活是多么的单调乏味,让他觉得遗失了很多美好的东西,至少长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孩在厂里看不到,就算是有也是藏在土里土气的工服下面让人不得见,哪里会向此时一样让人一目了然?他不敢向前和女孩打招呼,只是呆呆坐在板凳上,看着女孩慢慢走远消失,许久也回过神来。
一个星期后,他走出旅舍,看上去一脸的憔悴,这对子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小青年来说,这种状态及其少见。他埋头苦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想着也许要走出去,走出去才有机会,他也不知道机会是什么,也许是想跟那个女孩打打招呼笑一个,也许是过另外的一种生活。他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就收拾一下,开始找工作。
接下去的生活过得有点不一样,下班后他不再闲着,开始跟工友们玩耍,工友们会抽烟喝酒赌博,他也学会了抽烟喝酒赌博,有一段时间他还喜欢上了在酒桌上大大咧咧执壶天下的感觉。跟着他们游玩,结识女孩,他开始当然有些腼腆,慢慢熟稔起来,跟她们有说有笑,怡然自得。他也拿她们跟公园见着的那个女孩比,每次比较都让他心潮起伏,恨不得再见那女孩一次,女孩给他的感觉越来越深,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无关姿色,无关体态,只是她那份独属的青春洋溢嵌在他心里,久久不去。
时间过去两年,生活并没两样。虽然他在期间换了几份工作,但照旧跟同样年轻的工友喝酒抽烟吹牛,跟女同事嘻嘻哈哈并且无关痛痒的打情骂俏,闲时也去附近的旅游景点玩玩。他的生活状态还算健康,也想趁年轻学一门技术,所以他换了好几个工厂,想找寻一门合适的手艺来学学。但这其中有一点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选择的厂从来没有离那个公园太远,最远的乘汽车也不过一个小时的路程,他每次放假都会抽时间去公园转悠一下,不为其他,就想看一下那个人,或者重新感受一下最初的那种心潮澎湃的感觉。然而,两年多过去了,他一无所获,却乐此不彼。
这天是他21岁的生日,真快,一转眼出来打工有四年了,期间他也回去老家几次,父母安康,对他们这个经常寄钱回家的儿子也很满意,所以经常唠叨着要给他相亲找媳妇,张阿旺每次都在无奈之际借口厂里忙,飞一般的蹿回了城市。殊不知每次父母要带他去相亲之时,他脑海中都会浮现出来那个女孩的印象。21岁,还不到法定结婚的年龄吧,他想着那个越久不见影像却越清晰的身影,心里没来由有一丝激动一丝甜蜜。
记起了今天是自己21岁的生日,他决定给自己做一顿大餐,自娱自乐一番。今天他特别愿意独处,订了一个蛋糕,准备自个儿把它消灭光。他想好了食谱,就去市场购买。
因为工厂有吃有喝,他很少自己下厨,锅碗瓢盆虽然有,却经常闲置,菜市场更是很少去逛。他起了个大早,来到了菜市场,菜市场有很多人了,人们都来采购新鲜食材,张阿旺随意看着,来到一个鱼摊前,想询问一下老板鱼怎么卖,跟鱼摊老板一注视,他的心忽然砰砰砰直跳,像擂起鼓来。
真的是她,那个脑海中经常出现的女孩就在面前,还是那样美好,那样可爱,两条马尾辫骄傲得一动不动,跟脑海中的印象锲合在一起,让他很激动,很想问她这几年还好么,又觉得不妥,因为他们并不互相认识。他几乎想呆呆的一直看着她,但还是艰难的把视线转移到鱼身上,他觉得她是临时帮她父亲看鱼摊的,于是他询问了鱼的价格,她回答了,声音清脆,跟沉淀在他脑海里几年的声音一模一样。不待他再说些什么,这是一个男的走到了她的身边,手上抱着一个有一岁多的孩子,男人把孩子送到她手上,孩子很快活,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妈妈,她就很高兴地笑着抱着亲了孩子一下。这时男人笑着,转过头来问张阿旺想买什么鱼。
张阿旺的心里像煮了一锅沸水,他快速但又仔细的看了一下女孩,发现她不再完全是记忆中那样一副青春洋溢活泼可爱的样子,少女的情怀也许从她仍旧年轻的脸上和头上的马尾辫可依稀流露,但更多是作为一个妻子和一个妈妈身份所拥有的特质,贤惠,能干,母爱溢满,林林总总,反正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少女了,可以称女人,也可以称妇女。反正都无所谓了,张阿旺摇摇头,男人以为他不买也无所谓,只有女人略有点诧异地看了张阿旺一下,因为他之前是有买鱼的打算的,不过也没什么。张阿旺走出了市场,回到宿舍,蒙头大睡。
而后张阿旺辞了工,租了个闷得不能再闷的小房间,开始了昏天暗地没日没夜的堕落时光。酗酒酗烟,同以前有过的生活状态一样,买一大袋食物,吃了就睡,饿了就吃,食物吃完了就行尸走肉一般摇摇晃晃再去超市再买一堆食物。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他觉得还没发泄够,就去附近的工地上班,做最苦最累的活,回来继续抽烟喝酒,他的身体很快吃不消了,头疼腰痛频繁,他也觉得不好,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这种生活,到后面每次一下班他就像一坨软泥一样,再没力气抽烟喝酒,一倒就睡,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三个月后,他几乎变成了中年大叔的模样,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头发脏兮兮乱糟糟,让人难以生出亲近之心,望而远之。
这天张阿旺下了班,没有回去巴掌大小的宿舍,神使鬼差地往很久没去的公园走去,公园一如既往,景色单调,但在黄昏这个时间还是有不少人在里面。张阿旺漫无目的地晃了会,不经意又看到了她,她正在带孩子玩,小孩玩得很嗨,她也很高兴,而孩子的爸爸她的老公拿着个相机左右晃动,时不时被小孩萌傻的举动逗得哈哈大笑,并且快马加鞭把一幕幕好玩的场景都拍下来。拍照的人虽不在照片里,可是会和照片里言笑晏晏的人同样快乐吧,张阿旺远远望着这一幕,心不在焉地想着。
在第二次见到女孩之前,两三年的时间,张阿旺总是为最初的那份心悸着迷,他觉得自己虽然是偏远农村出来的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世界上的情爱是怎么样的错综复杂,千头万绪理不清,可是他明白最初的心动是最美好的记忆,那份记忆时不时跳出来惊扰一下自己,让自己迷茫又期待加上些微甜蜜,所以虽然他每次去公园都没见到女孩,可他从没因此失望过,那份记忆随着时间的过去就在心里镌刻得越深。当他第二次见到女孩,她已成为一个妻子一个妇人,在他想来很快就会成为一个黄脸婆,所以他心里最初的那份美好就被打破,就让他如遭重击,心里灰暗难见天日,堕落如斯。他换工厂去学一门手艺,内心潜藏的想法是以后能经营好一个家,成家,是和她。他从来不知道他对她的期待有那么大,他以为他只是单纯的一种喜欢,只是简单纯粹的初恋而已。所以当设想的美好一朝崩塌,他一时难以承受,只能自暴自弃,聊以生存着。
第三次见到女孩,映入他眼里的是一个温馨快乐的小三口之家,小孩可爱,女人美丽,男人伟健。他们虽然只是做点小生意,却并不妨碍他们去建设经营一个美好快乐的温馨之家。也许生活会有波折,苦痛总会来临,但眼前这温馨充满活力的一幕让张阿旺觉得没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他觉得自己两三年来内心最初的那份美好是一种狭窄的美好,在那份美好里女孩永远美丽动人,他和她在一起,你情我侬。他不自觉打消了你情我侬的想法,却打算不去忘记最初的那份美丽动人,这个打算已跟眼前有夫有孩的女子无关,也许这归根结底只是一次青春的悸动,人生一段笑中有泪的插曲,已跟任何人无关了。
张阿旺默默地在心里祝福了一下,回去退了房,就像他不再想把自己的心局限在小小的世界里,他就不愿再住胶囊一样大小的房子,但他不再愿意在工厂和宿舍两点一线胶囊一样大小的世界里行走,他就恢复了本该有的青春活力,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自己当初的那个名字。人不管选择怎么生活,但是一定要大气一点。
他决定以后就叫自己张正择了,不再叫张阿旺。嗯,毕竟张正择要比张阿旺大气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