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若隐若现的兴奋催促着我的脚步。
这是一栋七层的旧楼,楼体上斑驳着大大小小的苔藓和各种不知名的绿植,那苔藓像些廉价单薄的垫子粘在墙外,就算最微弱的风也好像随时都能把它们吹落,或是干脆跟着墙体上年久失修的水泥块一同砸在地上,砸在一楼门洞前滑腻的台阶上,砸在旧楼旁空空如也的花坛上,破裂成更小的碎块,四散奔逃,有的上面还粘着苔藓,像长了腿一样,蹦跳开去。
旧楼里的住户很少,因为一直没有暖气,晚上,从外面看去,有光亮的窗子很少,那寥寥的几扇窗子有的泛着白光,有的泛着黄光,还有的只是知道那里面可能有光。都不怎么亮,可是看得人心烦。没有光的窗子,有的开着,有的不知何时已经破了。从远处看去,那些看似生机勃勃的方形光源反倒成了一张残破大脸上滋生的斑。
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只知道天很黑了,我的手紧握着七楼楼梯间的铁质栏杆,光线真昏暗,但是能看到栏杆上脱落的绿色漆皮,裸露出下面年代更久远的浅蓝色漆皮。我用力握了握,感受到来自它的粗硬和冰冷,又猛地抽回手,好像那露出的浅蓝色是什么会传染的疾病似的。
楼梯走到了尽头,上面的世界被一扇绿色的铁门隔绝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它很高,顶天立地,仿佛其他的任何存在在它面前都没有空隙,包括我。我有些不知所措,呼吸也变得急促,那扇门外会有什么,不会有什么,我是在门里还是门外,还是,到底哪一边才是外面?对,我要到外面去,外面,对,去楼顶,这又让我有些兴奋。
三天前,他找到我,说:“你还是不要再联系她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个子不高,身材瘦小、纤细,皮肤苍白,女里女气的。她怎么会跟这样的男人走了呐。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一张纸条随着掉在地上,我皱着眉低头看了看,又是一张闯红灯的罚单,我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十四个已拨电话,都没接,信息也不用再看了,同样都没有回复。
“还是让她亲自跟我说吧。”我转过身,佯装镇定的迈着腿,但是身体软绵绵的,好像并没有移动,我用力甩着手臂,想尽量走快一点,又不显得慌张或沮丧。那个男人没再说话,只是从他的方向飘来一丝古龙水的味道,让人恶心。
一天前,枕旁的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我用手搓了搓脸颊,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动作是那么僵硬,就好像那手臂是刚刚才从我的身体里生长出来似的。屏幕是亮的,我和被子蜷缩在一起,颤抖着点开那条信息,“明晚,还是那个时间,还是那个地方。”她写到。
眼前绿色的铁门通常是不上锁的,但是因为它的厚重和锈渍,成年人也需要费些力气才能推开。我把手放在同样是钢制的门柄上,感受着它的温度,对,我感觉到了这扇门背后的温暖,因为我知道她在。无论何事,无论何地,她总是比我先到,因为她说过,“我喜欢看见你脸上的慌张和歉疚。”
我紧握着温热的门柄,用肩抵住这扇绿色的门,脚下还是软绵绵的,也不知道几天没有睡觉,头重的好像要把脖子压断。我深吸一口气,那气冷的快要把肺刺破了。浑身的力气都给了这扇门。它终于露出一道缝,像一条黑色的线从门边生出,那条黑色的线越来越宽,渐渐变成一块巨大黑色的冰,奋力的吐出冷气,并迎接着我的到来。
门外,空气黑的像墨汁,我环抱着手臂,艰难的在这片致密又寂静的粘液中缓步向前蹭着。
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这旧楼的楼顶上竟然也生着一小片苔藓,像是一小块暗绿色的水洼,薄薄的平铺在那里,那绿色太暗太深,像是世界上所有的绿都凝结到了一起,都挤在了一起,都死在了一起,没有一丝生机。
她果然在,这么黑的夜,称的她的身体更显得纤细。多久没有见面了?一思考,头就越发沉重起来。算了,我的脚兴奋又踌躇的向她蹭去,心里满意于脸上还能熟练的挂着慌张和歉疚的表情。
她的发型好像有些许变化,又好像没有,可能只是因为周遭太暗了,也可能因为她确实变了。
我舔着干裂的嘴唇,从齿间伴着一丝微薄的自尊挤出几个字,“回来吧。”
她没有回应,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暗夜的微风轻抚过她的发梢。这时我才发现,果然,发型还是变了,我暗想,还是变了。
我终于还是蹭到她面前,看不清她的脸,也感受不到她的温度。我僵硬的举起手中的水果刀,猛的刺进她的胸口。那触感一开始很软,像是在肢解某种不知名的软体动物,随着刀刃的深入,好像又突然碰到了一堵墙,可能是心吧,我想。
算了。我把刀扔在地上,零星的暗绿色从刀刃上滑落,在地上繁衍成一处薄薄的水洼。和那天一样。
我转过身,望着远处的点点灯火,有的发着白色,有的发着黄色,不知那些灯火照耀的地方有没有欢乐,有没有哀伤。
突然,我的背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伴着这股力量,我开始坠落。但是能感觉到,那股力量里及蕴含着欢乐,也夹杂着哀伤。
那些或敞开,或破碎,或发着光的窗子逐一从我眼前掠过,伴着耳边寒风的呼啸,我感到旧楼门洞的台阶和空荡的花坛都在向我挤来。一瞬间,所有的感觉都将消失,唯有从楼顶方向隐约飘来一丝古龙水的味道,让人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