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汪曾祺的散文,读到他评述各地的咸菜:北京的水疙瘩、天津的津冬菜、保定的春不老、云南和曲靖的韭菜花、腌萝卜菜,甚至连榨菜也名列其中。当然,还有许多我还暂时没有读到的东西。这其中除了腌萝卜和榨菜外,其余的我均未尝过,也有可能尝过但不自知。中国地大物博,南北地域文化,尤其是语言,差异是颇大的。说到咸菜,其实山西的咸菜虽不能说典雅精致,名列前茅,却也称得上是小家碧玉,别有滋味。
说到咸菜这种东西,其实我曾对它存在过偏见。以前我一直觉得它是下里巴人的食物。在山西的农村或者是小镇,每天早上的食物,大部分时候以面条为主,而且是手擀面。挂面也是有的,但如果不是家里有孩子上学或者有大人上班,时间紧迫,大部分人还是愿意自己去做面条的。早上如果准备吃面的话就早点起来发面,也叫“醒面”。面粉加水和好,装在一个大铁盆里,盖上锅盖,放大概半小时左右,便可以得到醒好的面,至于想做成什么类型的面条,便任君自选了。
北方人常吃的除了普通样式的宽面条,还有揪片儿、猫耳朵(也叫圪拖儿)、抿面、豆面疙瘩等等,尤其是山西这个面食之乡,花样更是繁多,而且不同的面食一般都有自己固定的搭配,起码我家是这样。揪片儿通常都是配西葫芦汤,再在锅里甩两颗鸡蛋,炝上“栽麻花”,油要下足,出锅前撒上葱花,面就成了。但对于一个山西人来讲,光吃面是不够味儿的,就像各地都有自己每顿必备的调味品一样,四川和贵州吃饭离不开辣椒,山东人对大葱情有独钟,我的几个广东的同学吃饭必要配一碗汤。山西人吃饭一般是不离醋的。在煮好的面里滴几滴醋,不仅提味,还可解油腻。当面上桌时,咸菜的功用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体现。我一直认为咸菜之于面条,就如同啤酒之于炸鸡,缺了其中一样便觉得这顿饭少了什么。
我家常备的一种咸菜是“腌可兰菜”。我不知道这种菜的学名叫什么,自我认识它起,它就一直被家乡人用方言这样叫着。腌好的可兰菜咸咸脆脆的,带一点点酸。我更喜欢给它加点醋,吃起来更有味。每次做这种面,家里的大人配着腌好的咸菜可以囫囵吞下两大碗。
除了可兰菜,最常见的还有一种“烂腌菜”,即腌圆白菜。我奶奶对这种菜的喜爱程度甚至超过了可兰菜。这种咸菜的做法及原料更为简单易得,取茴白、盐、胡萝卜,密封在一个大水缸里,或者小坛子也可以,主要看主人家是想长期吃还是只为一两天的口腹之欲。将坛口封好,放在阴凉处常温发酵两三天就好了。这其中关键步骤是放盐。盐放的多少,直接影响到菜的口感。我奶奶在做咸菜方面的手艺是很可赞的,加之她爱吃这些东西,所以一年四季我家饭桌上都少不了咸菜的身影。烂腌菜可配的饮食种类甚是繁多:小米稀粥、面条,甚至有时候可以把它当成零食来吃,酸酸的甚是可口。
我家常吃的还有一种叫“的喽”的,其学名我也不得而知,问家里长辈,他们也只是只知其名,不识其字。就像汪曾祺在文中写过他们家乡叫苦瓜为“癞葡萄”。各地对于食物都有特有的方言称呼,有些无法用书面文字来叙述它,而一旦去掉了方言这层外衣,对于本地人来说,则会失了很多韵味,好像已经不是本来面目了。腌的喽要备好糖、盐、醋和些许蒜瓣。做法也很简单,将所有材料放在一个罐子里,倒上足量的醋,一定要注意多盐少糖,盖好盖子,放在阴凉处发酵即可。腌好的菜配着粥来吃,开胃爽口,里面的糖醋蒜瓣也可以单拿出来吃,只可惜我不爱吃蒜。我爷爷曾经尝试着自己腌了一回,他甚为自得,每顿饭都会盛一碟菜出来,还不停地招呼我去吃。而我对这种咸菜兴致缺缺,下箸甚少。现在在外面读书,广东多清淡口味,咸菜类型也与山西相去很远。尤其是学校食堂,通常是配一点榨菜和腌萝卜了事,再想吃时竟不可得。 其余种种,像辣白菜、腌黄瓜、腌萝卜等等也都有,只是在严格意义上不算正经咸菜,而像酱莴笋、泡辣茄条、韩国泡菜之类则更不多见。
前几日生病,胃口不好,再加之广东这边的天气热到让人觉得自己随时会融化,走在马路上都可以闻到沥青的味道。看到食堂的大鱼大肉竟没有丝毫食欲。此刻无比想念家乡的清粥小菜,酸酸脆脆,一口下去,整个胃都明朗起来。此时想来,那些每晚放学回去一碗米粥配一小碟咸菜的日子竟也十分遥远了。
一方山水有一方山水的风味。时间赋予了生命味道。世世代代的人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耕作,将千百年前的食物和饮食习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留守在这片土地的人保存了记忆,离开这片土地的人带去了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