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记

(一)

    “某某,该起床啦!”

      每天清晨的某个时点,便会很准时地,收到父亲的叫醒服务。

      我没理他。还在梦与非梦之间呢。倒是东隔壁的猪圈里,传来了八戒们的一两声哼哼,以示它们被扰后的些许不满;而半夜里就开始扯脖子的公鸡们呢,倒是突然被吓了一跳似的,集体噤若寒蝉,于是有了难得片刻的安静。人叫鸡不叫,人不叫鸡叫。既像是对着干,又似乎是某种呼应。

        过了五分钟。父亲再一次叫唤,甚而是咆哮了起来,气急败坏地,一口苏北话:“某某,你个讨饭货,还不成起来啊!?”

      不要怀疑这个时间间隔的精准度~~家里唯一的闹钟,就在父母的床头柜上。刺耳单调的闹铃,总是先吵醒他们。

      一个激灵,一坐而起。


      大部分情况下,在我起床之前,父母已经忙乎了好长一段时间:刮锅底,洗衣服,烧早饭,熬猪食……总有那么多的家务活儿要干。因为白天的时间,更多是去田头耕作。

      不过,到了像现在这样的天寒地冻里,稍有些不一样。

      农忙早就结束了。现在正是一年当中,最难得的农闲时光。大人们也乘机偷个懒,不必那么赶早起床。

      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学生的我,就只能自己起来折腾:生火煮饭,收拾书包饭盒,吃好早饭,上学去。


        无论如何,每天五点出头就要离开热乎乎的被窝,总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摸索抽出夹在两条被子之间的毛衣毛裤,凭直觉胡乱套上,下床。再如神游一般,走出卧室,打开家门,空旷野地里,积了一晚的浊液,急促促地,胡乱去施个肥。刀割刺骨般的冰冻中,抖霍几下,打个寒战。好冷。好冷。

      回屋的时候,已有些清醒。黑暗之中,哪怕闭着眼睛,也能摸到灶台。

      从灶龛里掏出一盒洋火,以及一盏火油灯(偶尔是一小截蜡烛)。左手握着洋火盒子的同时,大拇指推开盒屉,右手从屉里抽出一根火柴,对着盒子一侧的洋火皮,“呲”地一下,火柴头便燃了起来(也经常呲几下都不行。那是洋火头受潮了,或皮子被磨钝了),窜出一束小火苗,赶紧给洋油灯或小蜡烛点上。

      灶台上,有一碗冷饭,一个油壶,一瓶酱油,还有一个鸡蛋。那是前一天晚上,母亲就隔在那里的。

      没错,早晨吃蛋炒饭。

      在我十岁出头之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带来的积极效应,那确实是非常巨大。我们这边,不存在因为吃不饱且发愁了,所以每天吃个把鸡蛋,也正常不过的。以至于现在每年体检胆固醇特别高,某人就嘲笑我说整天哭穷,你小时候都把鸡蛋当饭吃,指标怎么不高呢。

        早晨吃饭,可以抗饿;炒蛋炒饭,简单方便;而吃蛋炒饭,有滋有味,又无需下饭的菜。

      先生火热锅。

      我去草垛上背来一捆稻草,打三五个草结搁在脚下后,抽出一小把草,握着草根部位,将草芯对着灶台上的煤油灯,引火点燃。待草芯点着后,塞进灶塘,小脑袋稍微前倾,鼓起腮帮子,“呼”地吹口气,火势一下子就旺了起来,趁势压上一个草结就不用管了。

      但每到这个时候,意外就会出现~~总是不会吸取教训似的。

    大冬天里,人怕冷,动物也怕冻。那怎么办呢?各显神通吧。

      比如就说猫,它们最喜欢的,也是我佳的取暖地,就是灶塘里。哪怕没有柴火燃尽后的余温,单是被那些厚厚的草灰包裹着,也是很舒服的。

      可我们总是很健忘。每次火把塞进灶塘的时候,我就忘记,里面还有个小动物;而猫呢,

都不记得每天大致这个时候,灶塘里,就会有火把塞进来。

      想象那样一个场景吧。

      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一个迷迷糊糊的孩子,拿着一把刚点燃了的火把,塞进灶塘准备热锅做饭。突然灶塘里传来一声惨叫哀嚎,随后窜出来一个小火球,随后又是一声哀嚎惨叫~~我被吓了一跳先且不说,单是火球扑面带来的滚烫的烧灼感,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然,还有一阵浓郁的,蛋白质的烧焦味道~~头发,眉毛,“滋”的一下。其实,烧焦头发的味道,闻起来倒是一种很独特的香味。

      以至于很长时间里,我都羞于见人;或实在不行,就戴个帽子出门,上学。

      当然,很多年后有次无意间聊天才知道,当年班里戴帽子上学的好几个同学,大多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仅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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