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游记》诸多故事里,用四回讲一个故事的不多,乌鸡国故事算是其中一个。而且这是取经团队经过的第二个国家,第一个国家是宝象国。如果说宝象国故事是取经团队助己然后助人助国,那么乌鸡国故事就是取经团队在主动帮助跟自己没关系的国家了。
你还记得乌鸡国故事吗?
我们先来温习一下这个故事。
第36-39回,讲唐僧师徒取经经过乌鸡国,夜里乌鸡国国王托梦唐僧,陈述自己的冤情,希望唐僧能“拿住妖魔,辨明邪正”。
原来五年前乌鸡国大旱,一个全真道士祈祷降雨解了旱情,国王与他结拜为兄弟,感情日益深厚。三年前道士将国王推进御花园的井里,自己变作国王。
悟空带八戒前去御花园从井中捞出国王尸体,又去太上老君处讨来九转还魂丹救活了国王。说服太子,与太子联合去了皇宫,悟空师兄弟与妖怪搏斗,准备打死妖怪,文殊菩萨来到说妖怪是他的坐骑青毛狮,是奉佛旨前来的。
原来几年前文殊菩萨化作和尚来到乌鸡国,因一言不合,国王将菩萨浸入水中三天,文殊菩萨就要报这三天遭浸之仇。
国王原来是好龙的叶公?
哎呀,同一个故事,两个版本。我们看看乌鸡国国王怎么讲述自己的故事的:
这人才泪滴腮边谈旧事,愁攒眉上诉前因,道:“师父啊,我家住在正西,离此只有四十里远近。那厢有座城池,便是兴基之处。”三藏道:“叫做甚么地名?”那人道:“不瞒师父说,便是朕当时创立家邦,改号乌鸡国。”三藏道:“陛下这等惊慌,却因甚事至此?”那人道:“师父啊,我这里五年前,天年干旱,草子不生,民皆饥死,甚是伤情。”三藏闻言,点头叹道:“陛下啊,古人云,国正天心顺。想必是你不慈恤万民,既遭荒歉,怎么就躲离城郭?且去开了仓库,赈济黎民;悔过前非,重兴今善,放赦了那枉法冤人。自然天心和合,雨顺风调。”那人道:“我国中仓禀空虚,钱粮尽绝,文武两班停俸禄,寡人膳食亦无荤。仿效禹王治水,与万民同受甘苦,沐浴斋戒,昼夜焚香祈祷。如此三年,只干得河枯井涸。正都在危急之处,忽然锺南山来了一个全真,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先见我文武多官,后来见朕,当即请他登坛祈祷,果然有应,只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寡人只望三尺雨足矣,他说久旱不能润泽,又多下了二寸。朕见他如此尚义,就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称之。”三藏道:“此陛下万千之喜也。”那人道:“喜自何来?”三藏道:“那全真既有这等本事,若要雨时,就教他下雨,若要金时,就教他点金。还有那些不足,却离了城阙来此?”那人道:“朕与他同寝食者,只得二年。又遇着阳春天气,红杏夭桃,开花绽蕊,家家士女,处处王孙,俱去游春赏玩。那时节,文武归衙,嫔妃转院。朕与那全真携手缓步,至御花园里,忽行到八角琉璃井边,不知他抛下些甚么物件,井中有万道金光。哄朕到井边看甚么宝贝,他陡起凶心,扑通的把寡人推下井内,将石板盖住井口,拥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可怜我啊,已死去三年,是一个落井伤生的冤屈之鬼也!”
在文殊菩萨口中,又是另一个版本了:
菩萨道:“悟空,他不曾走,他是佛旨差来的。”行者道:“这畜类成精,侵夺帝位,还奉佛旨差来。似老孙保唐僧受苦,就该领几道敕书!”菩萨道:“你不知道;当初这乌鸡国王,好善斋僧,佛差我来度他归西,早证金身罗汉。因是不可原身相见,变做一种凡僧,问他化些斋供。被吾几句言语相难,他不识我是个好人,把我一条绳捆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多亏六甲金身救我归西,奏与如来、如来将此怪令到此处推他下井,浸他三年,以报吾三日水灾之恨。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今得汝等来此,成了功绩。”行者道:“你虽报了甚么一饮一啄的私仇,但那怪物不知害了多少人也。”菩萨道:“也不曾害人,自他到后,这三年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何害人之有?”行者道:“固然如此,但只三宫娘娘,与他同眠同起,点污了他的身体,坏了多少纲常伦理,还叫做不曾害人?”菩萨道:“点污他不得,他是个骗了的狮子。”
两个版本都是真的,可见从不同的立场看同一个故事,是完全不同的主题。从乌鸡国国王的角度,这似乎是取经团队帮助复仇的故事;从文殊菩萨的角度,这是一个惩戒对佛不敬的故事(如果理解成文殊菩萨为自己复仇,那真是对菩萨的误读了)。
国王看来,自己委屈得很呢。自己身为开国皇帝,国内大旱,自己与百姓“与万民同受甘苦,沐浴斋戒,昼夜焚香祈祷”,不料被一个全真道士夺去了江山,自己在水中淹了三年。自己何错之有?
但是在文殊菩萨看来,国王犯的错很严重。本来文殊菩萨被如来差来是要把国王“早证金身罗汉”的,“变做一种凡僧,问他化些斋供”,不料“被吾几句言语相难,他不识我是个好人,把我一条绳捆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多亏六甲金身救我归西,奏与如来,如来将此怪令到此处推他下井,浸他三年,以报吾三日水灾之恨”。
你看,捆僧人的事,国王压根就不记得了,或者说没放在心上,也就是说,根本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乌鸡国国王,有没有令你想到叶公好龙这个成语?汉朝刘向《新序·杂事五》:“叶公子高好龙,钩以写龙,凿以写龙,屋室雕文以写龙。于是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yǒu),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是叶公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
自以为“好善斋僧”,但当真正的菩萨到来的时候,却不能识别神佛,反而几句话就激怒了他,就采取了极端的惩罚方法——捆起来浸了三天三夜。几句话,三天三夜的浸泡,这惩罚太严重了。
既然国王“好善斋僧”,为什么就不识文殊菩萨化的和尚是个好人呢?
还是看文殊菩萨怎么说吧。“被吾几句言语相难,他不识我是个好人,把我一条绳捆了,送在那御水河中,浸了我三日三夜。”菩萨只是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国王答不上来,就以为是和尚不尊重他。
菩萨为什么这么问?是要试探国王是否真的虔心向佛。
结果几句话就让国王不高兴了。国王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乌鸡国国王为什么不高兴呢?
还需要回头再看国王自己的话:“便是朕当时创立家邦,改号乌鸡国”。原来是开国皇帝啊。开国皇帝,创立帝业,不容易;自己也觉得自己了不起,所以生出傲慢心。
一个傲慢的国王,是受不了逆耳之言的,哪怕一句。
现在我们明白了,哪怕一个快要成为金身罗汉的国王,因为傲慢,也会有三年水淹之灾:夺了江山,被淹井中。
取经团队在乌鸡国度化一个国家,也度化自己,看到了傲慢心要不得。
你我是不是好龙的国王?
我们说乌鸡国国王是好龙的叶公,我们自己是否也是呢?
我们面对的一个又一个令我们头疼的学生,何尝不是来为我们“早证金身罗汉”的文殊菩萨?如果我们厌烦甚至鄙弃问题学生,我们和乌鸡国国王有什么区别?我们不就是叶公?
一方面声称自己热爱学生,另一方面希望学生个个聪明懂事,爱学习爱劳动,不给老师惹麻烦,出现问题就埋怨学生。我们也是叶公。
总想找一个简单的方法来解决所有问题,希望有兵法来顺利管理班级,不敢承认教育的复杂性;总是希望学生的成绩像秋季作物那样疯狂进步,忘了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们也是叶公。
总是说自己热爱教育,但实际上看重的是学生的成绩班级学科的名次,为提高成绩让学生死记硬背,剥夺学生学的过程和兴趣。我们也是叶公。
乌鸡国国王的叶公好龙背后,是对佛法的傲慢;我们叶公好龙的背后,是对教育的傲慢。
读乌鸡国的故事,我们可以从国王身上读到自己。取经团队在拯救一个国家,帮助一个国君的同时,也在帮助自己,面对佛法,收起傲慢,谦卑,再谦卑;但愿我们也能像取经团队那样,在建设班级,帮助学生的同时,也收起对教育的傲慢,认真面对和研究所遇到的教育问题或学科问题,修炼一颗谦卑心。
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之后,有什么心理活动呢?“他感到太幸福了,但他一点也不骄傲,因为一颗好的心是永远不会骄傲的。”
在教育的路上蜗行摸索,我们的心是否也在日益谦卑?
你我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