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小时候记忆中的那个画面,猛然记起,三舅妈去世竟已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前,十几岁的表哥和两个表姐,没有了妈妈。今天在同一个地方,很多年前的画面突然清晰了起来:石头表哥捧着遗像,用手去抓要埋掉妈妈的泥土。
那时候我还小,并没有完全感知情感的能力。我无法体会表哥和表姐他们有多可怜。
二十多年后,三舅住进了同一个地方,三舅妈的坟边。
人死,不过剩下一把骨灰。
还有他身后的热闹非凡。
只是这人间的一切,他再也无法感知。我相信三舅生前,至少在将死之时,应该是设想过这样的场景的:
自己的儿女和子孙后代,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及兄弟姐妹的子子孙孙,突然在这个”最重要“的时刻团结起来,不计前嫌,共同为他尽心尽力的操办后世。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未曾再见的远房亲戚,从四面八方赶来,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祭奠。
场面热闹非凡,葬礼可谓声势浩大。彰显了家族兴盛,后继有人,儿女孝顺。
这一切都看似和三舅有关,可是细想,竟与他毫不相干。
他与这日光之下的一切已阴阳两隔,听不到,看不到,触摸不到,感受不到。
眼前的这一切,那么的怪异。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又如何,被祭奠的人根本无法感知,谁在为他哭泣,谁会为他难过。
一个星期前,我给表姐发微信,提醒她多回去陪陪三舅。只因我去看望时,看到三舅最后的时间里,居住和生活条件,实在谈不上为人的尊严。更不用说多么无微不至的照顾了,连基本的陪伴都没有。两件事让我至今都无法释怀:我去时,妈妈凑到三舅身旁说他的就侄女来看他,问他还认不认得,他说不出话,只剩一点点力气微微点头示意。又讲了小时候我在他家用肩膀顶米缸找零食的场景,妈妈总是用这一件事来回忆我小时候三舅对我的喜爱。他拉着我的手,那是充满了深深的依恋和不舍得紧拽,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三舅拉着我的手,一直没有放。直到妈妈把买营养品的钱给三舅(这时的他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用手去接过了钱,压在了自己脑袋下面。我当时惊讶之余,只理解为三舅一生看重钱的习惯而已。现在想来,那也许还是一种本能,生的本能。爱钱是人活着的重要本能之一,哪怕这钱对他已经没有实际意义。
回家以后,我给表姐发了微信,提醒她多回去。然后在网上了解了一下临终关怀的项目,遗憾的是,我们生活的城市太小,要想让三舅有尊严的死在一个相对舒适的环境,基本不可能。更何况,不论是能力,还是身份,这都不是我能做到的。
我和妈妈说了我的愤慨和感受,一生善良的妈妈,竟也劝我不要管。也许她的一生,也是见太多了无奈和遗憾。在农村,老人以这样的方式等死和死去,太正常了。
父母会无私的为儿女后代考虑,怕拖后腿,体谅他们生活不易。这是为人父母的本能和职责。
只是可惜的是,这世间,不是一切都能对等和平衡。
三舅去世的前几天,石头表哥一家刚去哥哥那里的景点游玩,他们游玩赶回来的第二天早上,4月8日,三舅去世。
我不是当事人,我不在场,我没有去和每一个当事人聊过,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有多难过,有没有遗憾和懊悔。我都无从得知,所以我对眼前的一切,尽是不解。为什么人活着的时候,没有人来关心看望,子女没有尽心尽力守在身边陪伴照顾。反而一个死讯,比他生前任何的折磨、痛苦和眼里的绝望都更让人动容,人对难过和伤心的感知力突然就变得敏感而强烈。所有人,在接到死讯的时候,都变得不忙了,抽得出时间了。
我们都来了,可三舅却已经走了。他并不知道我们在啜泣,哭泣和抽泣。他生前可能想象过,可生前更多的一天天漫长的孤独和绝望在陪伴一个濒死的灵魂。
所有人说的自我安慰和宽慰人心的话,我唯一认可的一句是,走了也好,再也不用遭受这人间的罪了。
的确,再强烈的生的欲望和本能,都已被这人情凉薄浇灭了。我并不了解三舅一生是怎样一个人,我却能肯定,他有儿有女又独自把他们拉扯大,肯定是爱自己的儿女和子孙后代,却在将死之时,要独自一人捱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白天黑夜,滴水不能进,彻夜不能眠。如果是我,我巴不得马上解脱。
这两天的骄阳似火,明晃晃的日光照在所有生的人身上。而三舅,独自躺在冷藏的棺材里,等着火化。
画面又回到开头那一幕,三舅的子孙后代,外甥和外甥的后代,都跪在即将盖棺的坟前,石头哥十几岁没了妈,今天开始又没有爸爸。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有儿子和女儿要抚养。
看似某些东西在延续。
关于这一切,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理解。愤慨过,谴责过,疑惑过,却也无能为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