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66年也就是宋度宗咸淳二年,此时的南宋王朝已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就在这一年冬至后的某一天,一场隆重而肃穆的典礼依然在泉州湾畔的九日山下举行。一座高高的祭坛早已搭就。时辰一到,鼓乐喧天,金锣开道,武士、舞伎、彩旗、宫灯、凉伞、十八般武器次第登场。尔后,知宗正司兼郡事的赵希(忄宅)偕同提举市舶等官员登上祭台,上香、进献、念祝文,宏亮的声音响彻在山间海际。不远处的海湾上,万船云集,千帆竞发。
这就是九日山独有的海交祈风仪式中的最后一次。
九日山位于泉州辖下的南安市丰州镇,共有东西北三峰,环抱如钳。山不高,貌不扬,但山的历史却是从晋代就开始了。“晋太康九年(公元288年)山麓创建建延福寺。衣冠南渡后,聚居晋江之中原移民,每逢重九,登高怀乡,因以得名”。哦,山的命名竟然寄托着浓厚的思乡情结。经过历代不断修建像、亭、祠、桥、墓等,公卿大夫、高僧名士,文人墨客登临、题咏,留下了包括海交祈风石刻在内的76段摩崖石刻,赢得了“山中无石不刻字”的美誉,也正因为这丰厚的文化底蕴,而被国务院确认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更迎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两度考察,并刊刻了唯一一方中英文合一的象征友谊与对话的石刻,为九日山增添了光彩。
山因石生色,石因山灵动。让我们走进九日山,翻翻那留存千年的“石头档案”,听听那美丽的传说和动人的故事。
穿过红砖彻成的大殿,我们就踏上进山的大道了。往左拐,一会儿,西峰石刻群映入眼帘。定睛一看,简直是密不透风的节奏啊!
“淳熙十年,岁在昭阳单阏,闰月廿有四日郡守司马伋,同典宗赵子涛,提舶林劭,统军韩俊以遣舶……以遣舶祈风于延福寺通远善利广福王祠下,修故事也。……”
“嘉定癸未二十日,戊戌,以祈风于昭惠祠下郡守司马伋,同典宗赵子涛,提舶林劭,统军韩俊以遣舶……”
“守贰卿颜颐仲,祷回舶南风,遵典彝也,提舶寺丞刘克逊俱祷焉。”
“淳祐丁未仲冬二十有一日,古汴赵师耕以郡兼舶,祈风遂游。”
……
西峰的这一段段祈风石刻记载古代泉州地方官吏和民众为海上丝绸之路航海船舶祈风的史实,书写了海上丝绸之路的辉煌,也让世人领略到泉州在中国和世界经贸史上的特有地位。
全山最早的一段祈风石刻,就在这西峰石刻群,是南宋虞仲房任泉州提举市舶时举行祈风典礼的纪事石刻,立于淳熙元年(1174),隶书,字径17厘米。虞仲房,浙江余姚人,是当时的隶书名家。有论者评曰:虞间出新意,波磔皆长,而首尾加大,乍见甚爽,但稍欠骨法,皆不得中。由此石刻可见此言不虚。因此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一个非常珍贵的书法资料。
在这群石刻中,还有一段北宋蔡襄的留名石刻,字径有20厘米。“庆历四年二月二十四日,沈衡、蔡襄、……同游延福寺隐君”。蔡襄,北宋著名书法家,所题写《洛阳万安渡石桥记》,被誉为“三绝”。作为政治家的蔡襄,曾两知泉州。他多次到九日山游览,乞雨,留下了不少诗篇。嘉祐三年(1058年),适泉州一地春夏之交久旱不雨,他特地带领官员到泉州飞阳庙祈雨,自责干旱不稔,是“郡守不德之故”,还写下“年年乞雨问山神,羞见耕耘陇上人。太守自知才德薄,彼苍何事罪斯民”的诗句。他是以此举来劝告各僚属要关心民瘼,组织农民抗旱自救。不久天降大雨,旱情解除,岁以大稔,王十朋因此赞他“爱民心有彼苍知”。山中的这段石刻是他的手笔,应该是直书岩上以供镌刻的,底地立体交叉显粗糙,但笔力雄健,不失为大家手笔。
顺着石径向上,我们就看到了现存全山最大的题刻“九日山”。那是当时的福建陆路提督马负书所题,正书,字径达86厘米,另有字径15厘米的附记:郡乘山川志,朱文公两游于此,有书“九日山”三字。余游历憩览,考之山僧,谓世远湮没无存,良可慨惜!因重勒三字,以承先哲表彰胜地之至意云。可知是为已湮没的朱熹原题补刻的。马负书虽是武进士出身,但酷爱书法,善写大字。纪晓岚在他的《阅微草堂笔记》中有记载马负书的一则异事:“福建陆路提督马公负书,性耽翰墨,稍暇即临池。一日,所用巨笔悬架上,忽吐焰,光长数尺,自毫端倒注于地,复逆卷而上,蓬蓬然,逾刻乃敛。署中弁卒皆见之。”光焰之说似不可信,但此刻神完气足,雄厚庄重,与山势相呼应却是不争的现实。
西峰顶上,有一座“秦君亭”,是为了纪念唐代著名诗人秦系的。秦系,字公绪,会稽(绍兴)人。少有诗名,隐居前,诗多清新秀丽,他的五言诗成就可与唐代诗人刘长卿、韦应物相鼎立。在经历“安史之乱”后,50岁左右的他,远离江浙,千里迢迢,入闽至泉。登上九日山,见此山“溪流湾漾,峰峦映发,奥街明秀,隐为一区”,特别是山中有晋代古松百余章,偃塞蟠屈,虬枝翠发,雄健挺拔,爱不忍舍,就在西峰顶的巨岩下,结庐筑室,自号“南安居士”,“穴石为砚,注老子,终年不出”,过起了25年的隐士生活。后来朝廷屡次征他为官,均遭婉谢。“久是烟霞客,潭深钓得鱼。不知芸阁上,遗校几多书?”人们为了纪念这位名士,就把西峰命名为“高士峰”。今天我们看到的北宋福建提刑观察使苏才翁所题“高士峰”,瘦劲清健,犹如秦系之仙风道骨。
就在秦系隐居12年后,也就是唐贞元八年(792年),另一位名士不约而至。他就是宰相姜公辅。
姜公辅忠贞耿直,因直谏触犯龙颜,一贬再贬为泉州别驾。带着些许落寞,姜公辅辗转来到九日山,与秦系相见如故,二人饮酒赋诗,评史论文,投契无比。姜公辅当下就决定在九日山的东峰结庐居住下来。这样他和秦系隔峰呼应,朝夕相伴,徜徉山水,酒诗唱和,共同度过了十三个寒暑。永贞元年(公元805元),姜公辅不幸病逝,秦系痛失知交,心痛难当,在亲手将好友安葬在九日山南麓后,便孑然出走,从此不知所踪。“姜秦之谊”至此弦断,徒留世人嗟叹不已。南宋高宗绍兴十二年(1142年),著名诗人黄公度和同乡龚茂良同游九日山,登上姜相峰(为了纪念姜公辅,后人将将九日山的东峰称为“姜相峰”),赋诗凭吊姜公辅以寄抒情怀:“抱琴历高峰,佛石就晚阴。空山对摇落,怀哉千古心”。今天,我站在姜相峰,重访先贤古迹,依然能感受到高士隐者的纯真性情和质朴情怀。
青山有幸,得以名士相伴;岁月无情,却总留下几多传说。在九日山最后一次祈风典礼之后七百多年,我再次登上了九日山,触摸着历经岁月风云变幻的沧桑,我更加相信文化的魅力。
(20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