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硬币在安静的躺着,若无其事地接纳反复践踏的疼痛。也许有人发现它,也许没人发现,它只是在等待某些人或者某个人的发现。
贫穷是安列的病,这种病已经深入脊髓,侵蚀五脏六腑,安列知道她已经面目全非。
夏天的天气格外闷热,安列正站在商场外的广场,热烘烘的气流围绕在她的四周,时不时有蹿出的热气攀爬上她的肌肤,撩挑得安列的心愈加焦躁。
她在广场上蔫蔫地踱来踱去,一面朝商场出口望去,一面低头思索着,像快被晒成干的鱿鱼。
安列本来是在教室看书,室友一个电话把她拉来逛街。可她有什么好逛的?没有钱的人就如同关在牢笼里的犯人,外面的世界固然有足够的吸引力,但这牢笼不会扩增半厘,里面的人又怎么能逾越一步?只是最终碍于室友的请求,她还是陪着她们一起来了。
不过安列拒绝了要和她们一起去商店里面逛逛的要求,虽然室友一再劝说只是进去看看,即便不买也可以随意看看,但安列还是拒绝了。
安列非常抗拒被注视的感觉,她知道要是和室友一起进去随意看看而不买的话,销售员一定会用她拿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她,那目光一会儿在她耳畔说,“瞧,那个穷光蛋,长得丑穿得土,没钱还来店里瞎逛,真是讨厌,浪费我的时间。最好赶快离开,别耽误我的生意!”一会儿又淬成晃眼的尖刀,将她的体肤一层层剖开展露示众,这些让安列无法忍受,为了躲避这难以启齿的痛楚,她选择不去商店里面,也没有和室友说她的那些“痛楚”。
所以安列的行为最终换来室友撂下一句“真是难以忍受,好不容易出来逛街你又不进去,早知道就不喊你来了,或许在教室看书才是适合你的。”,说完也不再管她转身进了商店。
此刻,安列顶着炽烈的太阳在商场外面焦灼而无奈的走来走去,正午的太阳一丝不挂地扎在她单薄的麦色的肌肤上,她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流在体内不断蠕动,她的血液正在被吞噬,她的筋骨正一块一块地被啃啮。安列几乎快要晕厥,她的身体在猛烈燃烧着,水,她要水!
正巧广场上伫立着一个小喷池,安列目光灼灼紧盯着喷池,中间的水柱不断有水涌出,安列站在离喷池十米外,她已经感受到了水的清凉,丝滑的触感。
一步,两步,安列觉得自己的脚不再受控制,眼前的喷池不再是涌出可爱的水的喷池,它就像是一个冒着凉气的美味的甜筒,不断对安列挑拨,“来吧,快来,吃下去就不热了,多么美味的甜筒,吃下去就不会痛了。”
这不正是安列所想的吗?她加快脚步朝喷池走去。近了,近了,就快到了!
“嘶”,安列停住了步伐,那个东西……是那个东西?就在喷池左下方一米外赤条条躺着的是她所想的那个?不,是的,一定是的,那种闪晃的光她不能够再熟悉了。但,就算是她想的那个东西,她要怎么去拿过来,这么多人,说不定是谁掉的,说不定失主马上会发现,然后捡起来擦拭干净,再放回温热的包里。
安列警告自己不能去看,不能去想,那是别人的,会有人找回去的。可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安列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那个安静的美妙的躺在光洁的地上的硬物。
多么小的硬物,说不定没人发现它,圆圆的体态,耀眼的色泽,安列没有任何时刻比此时更觉得这枚硬物是那么可爱那么诱人。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时间一波一波的流走,安列的心一阵一阵的绷紧。
还没有人捡起来,或许没人发现,又或许这枚东西不属于她们,那它属于谁?没有人去捡它,那它应该属于发现它的人,对,它应该属于自己。
安列被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这是令人羞耻的想法,她为自己这“难堪”的念头暗自斥责。
但是,也不是一定不能属于自己吧?过了那么久都没人把它捡走,失主也一定没有发觉。而且,只是一个而已,对他们来说也算不了什么。就算自己去捡了,也不能算是偷来的。反正别人也不要,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给需要的人拿去。
对,这枚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她需要它。她应该去把它拿走,不会有人指责她。
现在,更响更饥渴的声音冲击她的防线,那枚小小的硬物正散发出只对她奏效的魔力,一步一步吸引她陷入深渊。
安列朝左望了望,又往右瞄了瞄,她还是不放心。要是有人看见她捡走怎么办?她们虽然不会跑到她面前嘲讽她,却一定会露出和销售员一样的神色,撇着嘴角,用可以让她一整个星期都沉浸在痛苦中的眼光割裂她。不止这样,她们还会对身旁的人指点她,“瞧,那个可怜的家伙,真丢脸,竟然去捡一块钱,连乞丐都不要的一块钱,她真是太穷了。”
安列无法想象她们的污言秽语会持续多久,或许她们还会和身边所有人都说一遍,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捡走了乞丐都不要的一块钱。
安列仿佛已经感受到这种痛苦,像是千条万条毛毛虫在她身上蠕动,留下火辣奇痒的痕迹,怎么也消除不了。她的脸因这种痛楚不停地扭曲着,好似要把整张脸揉成一团。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噫,妈妈,这里有一元钱,我捡到了一元钱!”
呼,安列被这童稚而青涩的声音惊醒,她长长吁了一口气,不禁苦笑。露出像是终于解脱,又好似心疼,不甘的表情,一时难辨。
“茵茵,你怎么随便乱捡东西,妈妈不是跟你说过不要乱接别人的东西吗?”
“妈妈,茵茵没有乱接别人的东西,这个钱是茵茵捡的,不是别人给的。”
“不管是捡的还是别人的,地上的东西都很脏,不能随便捡,知道吗?”
“哦,茵茵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捡地上的东西。妈妈,那这一元钱怎么办,茵茵要丢了吗?”
“茵茵,你看路边睡着的那个乞丐是不是很可怜?”
“嗯,妈妈,他没有家吗,为什么要睡在路边呢?”
“因为他没钱,茵茵把这元钱给他好不好?”
“嗯,好。”
安列看着这位穿着鲜丽的妇人带着可爱的小女孩走向路边睡着的乞丐,把一枚硬币丢进乞丐面前的破碗里,碗里顿时撞击出清脆的声响,那个乞丐还是睡着,也没睁眼看碗里的“财产”。
安列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各种五味杂陈在胃里翻滚,似苦,似酸,似辣,反正就是没有甜筒一样的甜味。
等到太阳稍稍减退锋芒的时候,安列看到她的室友也从商场出来。她们提了一大包衣物,看上去心情不错。
“安列,你没和我们一起进去真可惜,里面的衣服和包包好漂亮,我们买了好多,待会回寝室给你看看。”
安列看着室友的笑容,呆呆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她像是失了魂一般跟着室友回到学校。
她想,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对她而言绝对是痛苦的煎熬。
2017.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