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波,你还好吗?”陆鸣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陈波仍旧闭着眼靠在沙发上,开口说:“陆老师,是不是时间到了?我现在非常疲惫,可能走不出去,您能再给我点时间吗?”
照理咨询时间是以一小时为限,但也可视来访者的情况而定。目前看来陈波的状态的确不是很好,如果就这样结束,等于手术动了一半,让病人创口开着离开医院。
“好的。你看起来的确很累,心里有很多委屈和痛。这些年,你一直背负着这些不甘、愤怒、委屈和伤痛,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陈波鼻尖抽动了一下,咬紧了嘴唇,似乎正克制着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他现在需要的不再是倾诉,而是放松,陆鸣考虑帮他做一个催眠。
她接着说:“你就保持现在这样,闭着眼睛,跟随我的指示,我们来做一个放松练习,好吗?”陈波微微点头。
“好,现在请你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吸气……吐气……很好,再来一次。随着每一次呼吸,你会感觉身体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放松。对,就是这样。”陆鸣注意到陈波原本握紧的拳头正在慢慢的松开。
“告诉我一个你喜欢的场景,草地?山丘?海边?还是其他任何什么地方。”她启发着他的想象。
“大海。”陈波闭着眼睛轻声说。
陆鸣站起来,一边继续引导他呼吸,一边轻步走到电脑前,调出一首海浪背景的催眠音乐。
乐声响起,她又轻轻回到沙发前,沙发里的陈波眉头还是没有放松。
陆鸣继续柔声说:“很好。现在想象一下你走在沙滩上,面对着一片海洋,天气很好,温度也很让人舒服,有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海风微微吹拂着你的脸颊,让你感觉非常惬意。耳边传来海浪的哗哗声,浪花拍打着你的脚背,你可以试着动一动脚趾头,感受海水的冲刷,洁白细腻的沙子正从你的趾缝间流走。”
陈波动了动他的脚,好像真的在踏浪。
陆鸣关注着他胸口起伏的频率,接着说,“对,就是这样。现在你走在沙滩上,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回头看一下,这就是你曾经走过的路。现在有一个大浪急速冲来,淹没到你的小腿,阳光照射的海水并不冰冷,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等浪花缓缓退去,你发现那串脚印不见了,沙滩上平整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陈波始终皱着的眉头开始慢慢舒展开来。
“很好,你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把这股能量深深吸入你的肺里,然后把体内的废气以及你不想要的东西,全部吐出来。来,吸气……吸进能量,吐气……吐出污秽。现在,你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时,陆鸣看到陈波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太棒了!你现在从头顶到脚趾都充满了能量。有一股神奇的光芒笼罩着你,保护着你。我现在数1、2、3,当我数到3的时候,你可以用你最舒服的姿势,慢慢地睁开双眼,回到现实中来!”她缓缓地数着。
陈波的手指有微小的颤动,呼吸渐渐均匀,面容变得安详。
大概十秒钟之后,他眼皮颤动了几下,慢慢睁开双眼,表情如梦初醒,“老师,我是不是睡着了,刚才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见什么了?”陆鸣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梦见到了很远的海边,好像是去过的塞班岛,我走在沙滩上,阳光很温暖,海水很清澈……很久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了!”
他从沙发上坐直了,活动了一下全身筋骨,“怎么会一下子觉得身上轻松了呢?”
陆鸣微笑着看他:“很轻松是吗?陈波,有时候是我们自己不愿丢掉包袱,才会走得那么辛苦,你说呢?”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梦里的沙滩上只有你一个人吗?”
陈波回忆了一下:“起初是我一个人,后来似乎隐约有个影子陪在我身边,我没看到脸,但应该是个女人……想起来了,是我老婆韩玫!这是我们蜜月去过的沙滩。
“希望你记住这个梦。梦里看到的都是存在于你潜意识的东西。”
陈波沉默了一会儿,说:“陆老师,我还想问你个问题?”
“好,你说。”
“如果起初不是很爱一个人,因为种种原因结婚了,这个婚姻能走得长远吗?”
“我想就算不是很爱,但你选择了这个人,而不是另一个人,一定有你的理由吧?结婚并不是一件小事,你必然是经过了一番考量,选择了这个当初认为是最适合的对象,你应该也是对未来抱有美好憧憬的,对吗?” 陆鸣微笑地看着他。
陈波又陷入了沉思。
“至于能不能走长远,这个我很难告诉你,因为人是复杂的动物,想法随时在变化,这个变化或许是对方在变,也可能是你自己在变。”
沙漏此刻早已静止,墙上的钟指向三点半左右。
“好了,陈波,我们今天的咨询就到这里。刚才你问我的问题,我想就算一个课后作业吧,你回去可以思索一下,或许对你寻找答案有帮助。”
陈波站起来,伸出手,“陆老师,谢谢你!”
陆鸣也起身,握住他的手,“那我们下次见。”
送走了陈波,她也感觉一阵疲累。做心理咨询并不是像人们想的,就是动动嘴皮子,陪人唠唠嗑这么简单。费神劳心,有时一场咨询坐下来,真觉得身心俱疲。
这时候陆鸣也需要一个怀抱,安抚她的灵魂。于是拨通了丈夫洪戈的电话。
洪戈是一名外科医师,周末经常也不能休息,正好她做咨询他加班,相安无事。今天不知他几点能下班,突然就想晚上在外面过过二人世界。
手机没人接,陆鸣又拨到他的办公室,电话接通了:“喂。”
“请问找哪位。”接电话的是个护士。
“你好,我找洪戈。”
“哦,是嫂子吧?”陆鸣也听出是护士小李,老公的助理。
“洪大夫现在巡房去了,他手机拉桌上了,待会等他回来,我让他给您回电。”
“好的,那多谢了。”她挂了电话,开始整理今天的咨询内容。
过了大概半小时,洪戈回电:“老婆,你找我?”
“嗯,今天几点下班啊?咱看电影去吧!”陆鸣夹着手机,一边说着一边在电脑上找排片。
“哎呦不巧,今天我们科室一个老同志退休,就是孙大夫,你见过的,我们准备给他开个欢送会,估计结束挺晚的。”听完这席话,陆鸣手上动作停下来,像泄了气的皮球。
洪戈见她那边没了动静,赶紧说:“要不,明天?明天我给你当三陪,陪看电影陪吃饭陪逛街!”
他这张嘴啊,陆鸣也真是没脾气,但还是佯装生气:“不行!”洪戈听出她是在撒娇,故意压低声音说:“今晚,再加一陪,算是赔罪,成不?”
陆鸣知道他指什么,噗嗤一笑:“讨厌!你给我早点回来。”
“遵命,老婆大人!”
想想他们刚恋爱的时候,因为洪戈工作缘故,经常约会放她鸽子,有时说好要出门,接到医院电话就临时变卦,也是小吵一三五,大吵二四六。
有一次吵得特别厉害,闹到要分手的地步,他说:“陆鸣,我是医生,工作性质就是这样的,你自己也是心理咨询师,来访者里有抑郁症病人,现在要跳楼自杀,你去不去现场?我们要结婚的话,你我这种情况都会不时发生,你可想好了!如果觉得不能接受,咱们可以就此打住。”说完就奔医院去了,气得陆鸣当场落泪。
那次吵完陆鸣手机关了一天,准备就这样分了算了。不曾想半夜门铃大作,她只好迷迷糊糊爬起来。
“陆老师,您在家吗?”一听是他同事的声音。
门开了,小方和小陈两个刚毕业的实习生架着洪戈站在门口。
小方面露难色:“不好意思,陆老师,这么晚打扰您。洪医生喝醉了不肯回家,一直在叫您名字,没办法,只好送您这儿来了。”
洪戈口齿不清的说:“胡扯……我才没有……”还没说完就要吐,陆鸣赶紧让他们给抬到屋里,刚进卫生间,他就把着马桶开始吐起来,一股酒气冲天。
“怎么回事这是?”她不禁着急地问。
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觑。小陈轻声说:“还不是6床那个肿瘤病人,今天下午没抢救过来,走了。老人住院两个月,都是洪大夫给看的,这一下子人没了,心里难受就找我们几个出去喝酒。”
说到一半,顿了下:“听说跟您还闹不痛快了,就喝多了。这个,洪大夫一直跟我们提起您,特别以您为荣,对您也特上心。您今晚就收留一下,可怜可怜我们老大吧。”
送走了两位实习医生,陆鸣回到卫生间,看着倒在浴缸边醉得不省人事的洪戈,嘴里还含糊不清叫着她的名字,不禁一阵心疼,眼泪也下来了:“傻瓜!你真是上辈子的冤家!”
哎,男人女人啊,总有那么一对儿是打也打不散,多大困难都想在一块儿的。但感情走向末路,往往都是鸡毛蒜皮引起的,那些零零碎碎的琐事,积累得多了,但凡再发生点什么,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之前的温情一笔勾销。
虽然在咨询室里,陆鸣是一名心理咨询师,接待过许多情感中遇到问题的人,可心理咨询师也是人啊,七情六欲一个不少,自己也会遇到问题。爱情,它是个难题,你总会遇见一个人,愿意陪你一辈子去解答这道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