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花魁的女儿。
我娘六岁那年就被她那便宜爹娘卖进了青楼。
自小在青楼长大,学得是狐媚手段,继承的自然是青楼营生。
我娘13岁开始接客,见惯了男人们进门时端庄矜贵,床上放荡不羁,下床后冷漠无情。
本以为会在青楼里终此一生。
直到遇到了我爹——左侍郎陈铎。
更一不小心,有了我。
大概那时我爹真的是爱惨了我娘,不顾家人反对,把她抬回了家。
让我娘做了妾。
从此,世上多了一个不受待见的侍郎小姐。
1
我生得粉雕玉琢,冰雪可爱,人见人爱。
我娘是这么跟我说的。
尽管从我记事起,家里的丫鬟婆子见了我都离得远远的,好像靠近我就会倒大霉似的。
但我不在乎,我有娘就够了。
她带我品美食,种花赏月,跳各式各样好看的舞,还给我做很多很多新衣,比那个女人生的女儿的衣服,好看百倍。
我娘和我在一起,她很快乐。
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唉声叹气,总是对着那个女人的屋子,拭泪。
转眼到我六岁那年,我趁着下人不注意,实际上也没有人在意,我沿着梯子爬上了屋顶,对着那个女人屋子的方向,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声喊:爹,爹啊......
夜幕降临时,我果然看到了我那许久未见的爹。
虽然他板着脸,怒气冲冲。
他一进门,我娘就带着我跪在了地上。
“是贫妾教导无方,老爷,您别怪元娘,她还是小孩子,她什么都不懂,一切都是妾的错”说话间,我娘豆大的泪珠从脸上大颗大颗地滑落。
“别给我来这套,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还以为是当年呢”男人嫌弃的声音蓦地响起,我娘怔怔地愣在原地。
我爬起来,小心地牵住我爹的大手,仰着脸笑嘻嘻,脆生生地喊:爹!
到底是亲生女儿,我爹缓了缓脸色。
我牵着他手往屋里带,自己爬上凳子,将桌上的每一样菜都一股脑地夹到了我爹的碗里。
不等他开口,我先出声了:“爹,这些都是元娘最爱吃的,我都送给你,你快吃,是不是很好吃?”
在我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下,我爹做样式地吃了两口,我高兴得欢天喜地。
许久没见我娘这么高兴了,虽然她总是背过身去,但我知道,她特别高兴。
温馨的画面没有持续多久,我和娘又跪在了我爹面前,说得是我不太明白的事。
“元娘大了,该学学规矩了,明日开始就让她到主院去学规矩,她毕竟是我陈家的骨血,断不能学你那一套。”
我转头看见我娘头埋得低低地,肩膀一抖一抖。
“你以后无事,就尽量别见元娘了”话音一落,我爹迈着大长腿就出了屋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来补充了一句:“这都是为了元娘好。”
我爹走后,我娘抱着我坐在廊下,我问她:“娘,爹爹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他不跟我们在一起吗?”
“娘,娘,娘......”
她像是没听到我叫她一样,目光飘向了很远的地方,漫不经心地回了我一句:“元娘,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像睡梦中突然惊醒一样,我娘回过神说:“不,娘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我的元娘将来一定夫妻和顺,白头偕老,子嗣绵延。”
我似懂非懂。
“红颜薄命,娘把你生得这般貌美,不知将来.....如果可以,娘倒希望你生得普通一些”我娘捧着我的脸,一半欣慰一半懊悔地感叹。
我自然是生得粉雕玉琢,冰雪可爱。
我娘是当年红楼的头牌,哪怕在这贵女遍地的京城,也能让人一掷千金,只为与她春风一度。
至于我爹嘛,算得上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我是挑着他们二人的优点长得,长大后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的倾国倾城。
2
无论多么不愿意,第二日我还是站在了嫡母的院中。
太阳真热,晒得我脸红扑扑的,豆大的汗珠顺着我额前的碎发大颗大颗地滴落,喉咙干得冒烟,我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
就在我摇摇晃晃地快要倒下时,刘妈妈走了过来:
“三姑娘,你可知错?”
我不过叫声娘,我有什么错!
我把嘴巴抿成一条线,眼睛死死盯着青砖地面。
见我没回话,刘妈妈叹了口气,回主屋了。我无暇顾及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因为在她跨进门槛的刹那,我直挺挺地倒在了院中。
我醒来后发现我在一张小榻上,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丫鬟见我醒了,也不搭理我,一溜烟儿就跑出去了。
片刻后,我被带到了嫡母面前,跪着。
“原本以为柳姨娘会把你教得很好,如今看来确实如老爷所说,毫无规矩。今日我便教你第一条”,坐在主位上的嫡母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略一偏头吩咐刘妈妈,道:
“去叫柳氏过来。”
我听闻头皮一紧,不知道她究竟卖得什么药。
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
嫡母张氏此刻就让婆子把我娘绑得结结实实,牙婆子像检查牲口一样,查看我娘的牙和身体。
“夫人,这位不愧是青楼头牌,身段属实上品,红楼的妈妈可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张氏没有搭理牙婆子,冷哼了一声“柳姨娘,我并非是容不下你,只是你不守本分,祸乱后院,竟然敢教唆元娘不敬嫡母,不把当家主母放在眼里,这是要让我们侍郎府沦为一个笑话。今日你就……”
“母亲,母亲,是元娘的错,是元娘不听话,求您放了我娘”
“不,是姨娘,求您别卖了姨娘,元娘知错了,从今往后我只有您一个母亲,元娘谨记。”
话说完,我立刻朝母亲咣咣咣,疯了一般磕头。
张氏睨了我一眼,挥手对着牙婆子道:
“价钱随意,人你带走吧,动作快些。”
不,不可以,我立马跳了起来,小小的双手死死地抱着我娘,大声地对嫡母哀求,求她开恩,求她放过我姨娘。
“夫人,贱妾死不足惜,元娘还小,什么都不懂,妾走后求夫人能给元娘一条活路”,姨娘似乎早就料到了有这一天,她异常平静,没有丝毫反抗,好似很早之前就已经接受了这般命运。
“求夫人”
“贱人,我还需要你来教我做人吗?”
张氏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句,目光阴沉地盯着姨娘,对牙婆子道“还不赶紧带走,在这碍眼。”
婆子力气很大,一把拖着姨娘就往外面走去,我吓坏了,顾不上看嫡母脸色,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抱住我姨娘。
我对着牙婆子又咬又扯,生生让她痛得撒开了手,姨娘趁机在我耳边说道:“元娘,好好活着,答应我一定好好活着,娘会在天上日日保佑我的元娘,元娘不怕”,她把脸贴在我的脸上,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保护好大红色狐裘,我新给你做的那件。”
她怕我没听清或者记不住,蓄满泪水的眼睛盯着我:“我刚刚说的,可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元娘记住了”我贪婪地抱着她,一点也不敢撒手。
但立马就有丫鬟婆子过来掰开我的手指,把我摁在地上,我眼睁睁地看着姨娘被婆子拽着向侧门走去。
那一刻,天崩地裂,我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你们在做什么?”
一声恼怒地呵斥,父亲回来了!
好似阴霾天里乍泄的阳光,只一瞬便让人生出无限欣喜。
我立马抱紧父亲大腿,大大地眼睛卑微地向他哀求:“爹,您留下姨娘,元娘再也不敢了,元娘一定好好学规矩,绝不让您失望……”
姨娘到底没有被发卖,父亲拦了下来。
从那天起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所谓妾,就是玩意儿,哄得主人家高兴了,赏你饭吃给你绫罗绸缎,惹他们不开心了,主人家随时都有处置的权力。
比如打杀,比如贱卖。
3
时间飞快,转眼间我已经在嫡母这学了两个月的规矩了。
今日替嫡母布完菜,她竟和颜悦色地叫我坐下一起吃,我目瞪口呆,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坏事。
我最近明明事事都按着她的意思,让我跪着绝不站着,让我当哑巴绝不哼一声。
我战战兢兢地坐下,不一会儿,我姨娘被刘妈妈领了进来。
“贫妾柳式给夫人、小姐请安”,姨娘一进来便直接下跪请安,一气呵成。
嫡母老神神在在地稳坐如山,陈皎盈——尚书府嫡女,娴静淑雅地喝着面前的燕窝,好一副“美人如画自风流”。
唯有我,在姨娘跪下地刹那,下意识就抬起了屁股,却在余光触及到嫡母张氏时,硬生生坐了回去。
张氏似乎很满意我的行为,呷了一口茶,抬起头对我姨娘说:“起来吧!”
“是”,姨娘乖巧地立在了桌边。
“月瑶近日规矩也学得差不多了”张氏撇了一眼我姨娘,“不过我尚书府的小姐,自然不能是目不识丁的无知妇人,若是只学了些勾栏院里下流的招数,长大后干出了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连累了我们全家,到时我这个嫡母难辞其咎了。”
“妾一切凭主母做主”姨娘神情乖巧,敬畏中透着点讨好。
张氏心情不错,漱了口,道:“玥瑶以后就跟着盈儿一块去学堂吧,姐妹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多谢母亲”,我适时起身,诚惶诚恐地表示感谢和欣喜。
就这样,除了夫子规定的放假时间,每日我都得跟着所谓的姐姐到镇国公府特办的学堂里上课。
说起来镇国公府私塾,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进不去的地方。
多亏我爹娶了当朝太傅嫡次女,短短几年不仅仕途通畅,顺利从侍郎升任户部尚书,张氏婚后又诞下一儿一女,地位稳如狗。
他们两人夫妻和睦,情谊甚笃,留下我娘日复一日黯然神伤。
男人的心,总是说变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