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有它的味道,有它的风度,也有它的灵魂。对于城市的记忆,往往最直接,就是它的美食带来的味觉刺激和记忆想念。
我想起深圳的时候,满脑子就是清香的鸡丝拌面,和酥炸油条,吃完早午饭以后的,最牛的牛杂汤。
文先生要去深圳,一个月以前就开始看机票,周四晚上飞,周五去办理住房公积金转移,周六休息一天,晚上飞机回到上海。在文先生夜晚坐在电脑前面,刷着网页买机票的时候,我盯着电脑上面深圳两个字,眼角竟然有点湿润。他笑着对我说:别馋了,我会替你尝一口深圳的味道。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就背着两个书包,从武汉来到深圳。出了火车站,温润的热气,缠绕在周身的亚热带的气息,隐隐有些燥热。长袖长裤的我们,看着来往如织的行人,掩不住的新鲜向往。
绿油油的植物,仿佛铺满了整个城市画卷,清晨的空气,还带着露珠的湿气,大吸一口,吐出浊气。我们在深圳玩了一周,第一次去了欢乐谷,华侨城,吃了海鲜一条街的新鲜皮皮虾和生蚝,住在沿海的酒店里,看着翻滚的黑乎乎的海水,说,要来这里,在这个充满生机和年轻人的地方。
走街串巷里,都能感受到这一座城市的包容。本地人很少,还记得刚下火车的时候,出租车司机说,深圳这个地方,你会来了不想走。我现在还觉得,这位充满了东北口音的出租车大叔,即便是最后多收了我5块钱,我还是认为他说得这句话,无比的正确。这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深圳于我,是一段新生的开始,是温润的气候,是刺眼的阳光,是晚上带着咸腥味海风,怀揣着梦想的22岁,那么固执的挺直的背,楼下震耳欲聋的台球室音乐声也不觉得刺耳,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怀念
入职以后,文先生首先被分配到附近的门店,因为是驻地,所以需要上晚班,于是,文先生花200元在修车铺里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来回15分钟的车程,从事在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回家。为了他能上晚班,我们住的地方就在附近,于是我要花30分钟从民乐村坐到龙胜站,然后转公交5站,到达上班地点。8点半上班,我经常6点50就起床,赶在7点15的时候上地铁,就不会被大量的上班族给冲击到安全线以外。
我是双休,他经常是工作日休息,周末上班,于是,整整7个月,我们只有5个周末是一起休息,在这个冬天都不需要穿羽绒服的城市里,偎依着。
民乐村,是深圳最大的城中村,几十栋高高的房子,被改造成适宜外地工作的人员出租居住,乱搭的电线,狭小的楼间距,楼下喧嚣的台球室的音乐,还有半夜烧烤的嘈杂声,还有不过10平方米的房间,里面放下一张高低床以后,就只有不到一人宽的过道。现在想来,其实它们也没有多难忍受,甚至现在想想还有点怀念,只是当是,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夹杂着不确定的兴奋,常常半夜里对自我充满怀疑,那些声音,那个时候就像是世俗世界给我的一记重锤,砸得我险些站不稳,以为就会因此而沉沦下去。
好在那里有很多好吃的,有广东特有的凉茶铺子,有整层楼都是夏天彩色的裙子和新鲜蔬菜的味道的华润万家,还有各色的早餐铺,肠粉,永和豆浆,兰州拉面和24小时开门的7-11便利店,在那段刚毕业,身上没有多少钱的日子里,周末睡到自然醒,然后与文先生一起去永和豆浆吃酥炸油条和甜豆花,吃一碗葱油鸡丝拌面,就成了当时最值得期待的事情。
葱油鸡丝拌面,面身非常筋道,细细的一条一条,上面的橄榄油的清香顺着葱花的味道,扑鼻而来。面经过凉水焯过一道,所以咬下去的时候,里面可能还有温热的味道,一根一根都很独立的样子,夹杂着细白的鸡丝,还有一点黄豆酱的鲜香和芝麻油的麻香,一口下去,感觉舌头会怀孕。
每次与文先生一起,我总是独独霸了一碗鸡丝拌面,以极快的速度,吸溜吸溜吃完面,还要去抢他的鸡丝。他就笑着看我,然后把开始拨出来的鸡丝,往我盘子里面挑,那个时候,我应该是没心没肺的又吃完他的鸡丝,没有一点觉得不好意思。
油条是我们每次必点的,因为他们家的油条,切成正常油条的两小段,炸的不太老,好像是刚过油,由白色转为金黄的时候,就捞出来,酥脆适当,咬下去,满嘴的新鲜油水。要提到的是,他们家的油条蘸酱,比甜面酱要咸一点,比黄豆酱要淡一点,比酱油的味道要稀释一点,又有耗油的浓稠。每次我都要两叠酱,吃完油条,再去品味它的酱汁,咸一下之后,喝一口甘甜适度的豆浆,油条在豆浆里面泡软了,有一种甜咸交替的奇妙感觉,像深圳的味道,温润,包容,总是充满未知的兴奋,还有让人欲罢不能的依恋。
吃完早午饭,我们会在整个民乐村社区里面走一走散步,去看一下时下最新鲜的水果,买点日常用品。有一次,我们走在路边,看到很多人排队买吃的,这家招牌叫:最牛的牛杂。嘿,口气不小。我拍了10分钟队伍,也买了一碗牛杂。滚烫的豆腐泡和牛杂,上面是点缀的甜辣酱,随意三插的竹签,在香气里,有一种云雾缭绕的错觉。
汤汁浓郁,口感顺滑,牛杂细碎散落在汤里,海带结串起来的样子,像蝴蝶结,豆腐泡被煮的鼓鼓的,在汤里起起伏伏,圆滚可爱,还有软软的厚厚的白萝卜,Q弹的广式鱼丸。最后我吃的连汤都没有剩下。于是,之后路过他们家,总是停下来,买一碗牛杂,边走边逛,吃完,整个人的心情都是饱饱的,好像又充满了力量,重新与这个世界对峙。
后来,7个月之后,我们一起来到上海,走之前,我拉着文先生,在那个混乱嘈杂的社区里,转了个遍,好像是为了记住,这一段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地方。我去吃葱油鸡丝拌面,去喝豆浆,去吃最牛的牛杂,看着来往人群里有带着孩子出来玩耍的年轻父母,有在街边下象棋的老爷爷,有在广场上跳着广场舞的大家,一夕间,我们要走了,开始对这个一开始就微笑着迎接我们,送来送往的城市,依依不舍。
14年,我们去杭州旅游,在古城街角里,我看到一家最牛的牛杂,我兴奋的拉着文先生去买,在氤氲的香气里,我咬了一口鼓囊囊的豆腐泡,淡无滋味,牛杂咬也咬不断。文先生说,这家肯定不是正宗的,我们下次再去深圳吃。
去深圳的那天,他买了一碗牛杂,然后拍照给我说,还是深圳的牛杂是最牛的牛杂。馋了我一晚上。
我们去巴厘岛的时候,是从深圳转机。因为是晚上到的,第二天早上一早就要出发,我从机场到地铁的时候,听到普通话以后,用粤语报站,我的眼泪,刷的一下就要掉下来。
它已经有一种和乡音类似的东西,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那年的阳光很好,常年不落。
像回不去的时光,却有着不一般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