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酒友
闲来无事, 父亲喜欢小酌一杯。
母亲做了一桌好菜,他必定去敲东家邻居伯伯的门,西家邻居叔叔的门,然后再电话约上邻村几位好友。家人坐半桌,他与酒友坐半桌,同吃同喝。如家里来亲戚,他从村头跑到村尾,且电话不停,约上一桌酒友来一同开怀畅饮。即使是平时路过我家,向他推销猪饲料的年轻业务员,每次来,他不买人家的饲料,却热情地留人家下来吃饭喝酒。
父亲从不贪杯,极少喝醉,或许他深谙“ 饮酒半酣正好,花开半时偏妍 ”的玄妙吧!他只是好热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早些年,每隔几个月,父亲都会约上一桌酒友,吃喝谈笑。菜算不得丰盛,吃的是趣味,喝的是热闹。一只鸭子,一大锅汤菜,两碟花生米,两大碟糖拌面条,还有管够的土酿白酒。
傍晚放了工,朋友陆续到来,像自家人,和母亲在厨房忙开来。烧水宰鸭,生火做饭,有说有笑,气氛好不融洽。平时不下厨的父亲,这会也来凑热闹,打下手。
忙活一两个钟,饭烧好了,菜上了,餐台摆在院子里,通风透气,惬意。
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但酒席上,觥筹交错,酒后吐真言,谁还顾得上什么形象。 喝到半酣,有的敲碗击盆而歌,逗乐了大家;有的扯着大嗓门天南地北吹得口沫横飞;向来寡言少语的父亲这时也侃侃而谈,怡然自得。这是他们最放松最快活最率真的时刻!这不单是舌尖上的盛宴,还是精神上的盛宴。
写到此处,我似乎明白,为什么在中国,“酒”是一种渊远流长的文化,为什么沾有酒气的诗词俯拾皆是。不必说曹操的“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不必说孟浩然的“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 ,更不必说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单是一个“诗仙”李白就为后人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写酒诗。凡尘俗世,酒能解一时烦忧,酒能联络感情 ,酒能怡情抒怀 。酒本无好坏,好坏的是人的酒品;酒本无所谓误不误事,误事与否看人的理智和修养。酒劝过了,会出人命,这样的事常见报端;酒沾了,醉驾可不是儿戏!
酒饱饭足,杯盘狼藉,余兴未了,黄晕灯光下,他们继续畅谈。等各自酒醒,相约再聚,各自步行回家睡觉去了。
都说“酒肉无朋友”,但这句话在父亲身上并不适用。父亲是个重情重义,慷慨大方之人。朋友中,谁经济困难,向他开口问借钱,只要他手头不紧,他绝不推搪,且从不催人还钱;谁需要帮忙,他能帮得上的,绝不袖手旁观。
几十年的酒友,见证了岁月在彼此身上走过的痕迹。想当年,声如洪钟,千杯不倒;现如今,两鬓斑白,不胜酒力。岁月催人老,惟有彼此间的情义犹如陈年老酒,浓烈醇厚。
记得父亲资金周转不灵时,他随口一说,经常一起喝酒的邻居没过几天就把一万块打进他的账户,还说是闲钱,不急还。邻居一家外出打工,没人在家时,他把钥匙交给父亲保管。记得父亲在那场台风中因冒雨修补棚顶,摔倒受伤住院时,他一个电话拨过去,那个长年一起吃饭喝酒的老友,二话没说,立马打点包袱前往医院帮忙。父亲住院一个月,大叔贴身照料一个月。我们作为子女的,得以安心上班。邻村的老酒友,听说父亲住院,火急火燎,备上营养品,带上妻子一起上医院探望他。母亲留在家里打理猪狗农田时,需要帮忙之处,父亲的酒友们没有哪个吝于出力。
以酒会友,借酒共欢乐,酒烈情深,这就是父亲与他酒友之间的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