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依依家的大门出去,沿着一条窄窄的道路向下走,可以看见一个果园。园子里要属柚子树最多,接近沟渠的那边长着一棵桃树,依依叫它夏至桃,因为夏至那天,她总能看到树上挂满了又红又大的桃子。另外一棵,是牛果李。每次李子一熟,依依就会跑到园子里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把红果子。这是她最喜欢吃的一种李子,果皮是棕红和青绿渐变的,果肉从里头慢慢红到外面,咬一口是甜的,但过会,便又尝到了淡淡的酸味儿。夏天有桃李,秋天有甜柚,依依打心眼里喜欢这片果园。
这天,她和哥哥突然看到园子里落了一地的青桃。附近人家的一个孩子一看到他们,面露怯色,想马上逃走。哥哥气不过,一溜烟地跑上去朝着那人的肚子踹了一脚。后来那人的家长找上门来,依依家为此赔了一大笔钱给孩子做检查。“你家的孩子就是没家教!”小孩的家长冲着依依妈妈喊。“他摘就算了,不吃的还扔到泥地里去!”哥哥抢着说。妈妈把哥哥骂了一顿,转头就砍了那棵桃树。依依知道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树桩在那,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一晃眼,依依长到十多岁了,那个果园也陪伴了她很多年。她是在那才知道了蚯蚓的身子就算被斩断了还是可以成活,蟋蟀鸣叫的声音像一首首曲子,知了背上披着薄薄的纱衣。每年她都可以在果园里,尝到夏天的味道。慢慢长大的她也发现,村子里工厂也越来越多。人们办起了雕花厂,水泥厂,木床厂……妈妈看到大块的土地,便想把果园推平出租出去,这样每年都能得到一定的钱。
他们最先要挖倒的,是堤上的大槐树,这是垦地工程最棘手的一部分。它的枝叶罩着半边天空,粗大的根爬满了地,如同许多大手紧紧攥着大地。村民门做庄稼活做累的时候,把手里的家伙一撂,跑到树下去歇会。依依的奶奶就在这些人的里面。
“二凤,你家的花生嘛大一颗,又多又实!”奶奶喘着气儿对村子里的一个婶婶说道。
“阿婆,你家的也长得好。诶,这是你的孙女吗,蛮标致。”婶婶一边摇着草帽,一边笑着。
“今年的雨水足,肥料也下得多!”有人应道。
那时阳光填满了奶奶脸上的皱纹,因常年劳作而变得黝黑的脸庞上笑开了一朵花。她望了望旁边的依依,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大片长势良好的农田,轻轻地说:“又是一个丰收年。干活去啦!”人们在这树下乘了会凉,又好似有浑身的力气,步伐轻快地走进了自家的田里。
“你们要把树砍掉,就从我的身上压过去!”依依奶奶冲到车子旁,气愤地对司机喊。
村民们有的跑上来拉她,劝她不必要为了这个事生气。有的和她一样,也是两只眼睛瞪得浑圆,有的人心提到了嗓子儿。“轰”地一声,老槐树倒了下来,奶奶一愣,两行泪滑了下来。“你们造孽,造孽啊!”然而,树终究还是倒了,铲车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喊声。
很快地,那片果园被推平,机械陆陆续续地搬进来,铁棚子马上搭了起来。从那以后,依依整日听到的就是永远不会中断的轰鸣声,奶奶自树被砍之后,便再也没力气下地干活了。夜里睡觉时,雕花厂的声音尖急,一阵阵刺着村民的耳朵。
“妈妈,妈妈!池塘里死了好多鱼,都漂在水面上,你快去看看!”依依拉着妈妈的衣角,不停地催促妈妈。
工厂里的胶白流进了池塘里,外面仅剩的几棵树上的叶子变成暗黄色,早已没了先前的翠绿。依依又听到妈妈说:“过段时间把玉兰树倒了吧,在院子里再盖个房子。”她还记得,之前妈妈还捡了不少掉下来的花瓣放在自己的枕头闻着睡下。“大人怎么这么矛盾。”她心想。
又是一年夏至,该是果李飘香。
依依却坐在窗前,透着厚厚的尘屑,怅然地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