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班长与副班长
十五岁的宁慈考取了市重点一中的15个公费生名额之一,那年夏天还未送走酷热,初秋的凉爽也未显露征兆。刚从八百名莘莘学子中脱颖而出,她背着包,志得意满地站在朱红色的校门口,脚步轻快地踏在校园的水泥路面,一颗心好像飘在云端,脚随心动地飘啊飘,一路飘到了学校张贴了红榜的公告栏前。
一大群家长将公告栏围得水泄不通,宁慈在外围踮着脚探头看,1、2、3、4,宁慈在榜上很轻易地数到了自己的名字,听着周围吊车尾的鬼哭狼嚎的哀叹,她矜持而含蓄地抬了抬下巴,嗯,第四名而已,看来中考的时候物理最后一大题丢分有点多。这一抬眼,宁慈就看见了红榜第一的大名,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陈清,陈清,下一次,我一定会超过你!”
身材修长,头上反扣一顶黑色棒球帽的男生茫然四顾:“欸,刚刚明明听见有人在叫我。”
刚开学的一批高一新生马上投入了热情的军训中,军训一周后才正式上课。
宁慈他们班的班主任是一个挺秀气的女老师,当她板着面孔喊“安静”时,也能震住一些皮学生,班主任肃容道:“前几天同学们应该都互相熟悉过了,今天这节课咱们来选班干部,民主选举,谁先来毛遂自荐?”
“老师,我先来吧。”
女老师循声望去,举手的是坐在中间的一个女孩,白白净净,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看起来是个挺有灵气的孩子。
“亲爱的老师、同学们,下午好。我的名字是宁慈……”宁慈用的是先扬后抑的方法,她先昂首挺胸大篇幅推销了自己的优点,然后春秋笔法带过了自己的缺点,“最后,希望大家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带领大家争创更文明更优秀的班集体,谢谢大家!”
宁慈回到座位时,偷偷舒了口气,同桌田可橙捅了捅她的手臂,惊叹道:“小慈,你好厉害啊。”田可橙是宁慈军训时的革命战友,长相比名字甜,声音比长相还甜,俩人曾一起装亲戚来了蒙骗教官。
宁慈嘴角翘起,面上装作不在意,“有吗?这种场面经历得多了也就很平常了吧,也不会很紧张。”
她斜眼瞧着又有几人陆陆续续上讲台自荐,心里直哼哼:看来这个班水平很一般啊,我以后有的忙了。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老师,这里还有人要竞选班长!”宁慈扭身看去,一个浓眉大眼的男生另一个男生的手高举过头顶,被扯着的男生特立独行地戴了一顶黑色的帽子,他无奈起身,“老师,我想试试。”
“小慈,小慈,这个男生挺酷的哦。”田可橙趴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
宁慈撇嘴:“嘁,竞选班干部都不敢主动举手,哪里酷了?”
田可橙抿着嘴笑,目送男生走上讲台,他姿态从容,“大家好,我叫陈清。”他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响起了掌声,宁慈精神一振,瞬间坐直了身子,噫,红榜第一的那个陈清?
“我认为作为班长的职责是什么呢?……”他语言诙谐,教室里不时爆发一阵哄堂大笑,他侃侃而谈,也不惧一些同学调侃的刁钻问题。
既然是民主选举,自然由全班同学在白纸上匿名投票。投完票后,班主任随意选了前排一位女生记票,另一位女生唱票:
“首先是班长的投选,陈清一票,宁慈一票……
宁慈二十二票,陈清二十一票,二十二票,二十三票。”
班主任带头鼓掌宣布:“好,那咱们班的班长就由陈清和宁慈两位同学担任,宁慈同学作为副班长可要好好辅助班长的工作。来,两位同学走上讲台跟大家认识一下吧。”
面对班主任深含鼓励的眼神,宁慈心中简直在滴血,脑海中的小人咬着手绢泪目抓狂,只差一票啊!!!两人隔着讲台分站两边,陈清冲她友好地笑,宁慈报以假笑:“我以后一定会向班长看齐,希望班长不吝赐教。”
2、万年老二
“小慈,你好可怜哦,没想到当副班长这么累呀。”
宁慈走马上任当上副班长后,心中的愤懑简直想滚雪球一样日益增长,刚跟几个班干部商讨完家长会当天的布置,就拖着田可橙来了食堂。此时的食堂早就人走楼空,只剩下桌上的一片残骸,她俩坐在一个角落里,宁慈边翻着白眼,一边咽下刚生吞的一个紫菜饭团,她吐槽:“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我居然摊上这么个不负责任、脸皮还奇厚的班长。”
班主任刚交代下来的班务工作,他转手就扔给了宁慈,还美其名曰:“我这是选贤任能,大度放权,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做不到我这一点。”
宁慈要说的话放在心间过了千遍,就连可能出现的意外场面也在心中预演了不下百遍,这才气势汹汹跑去质问他。她正准备狠狠羞辱陈清一顿,蓦地听到这么一句话,她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呸他一脸。
宁慈越想越气愤,忍不住拍桌而起,“你说他到底是不是王八蛋?”
田可橙笑容尴尬,拉了拉她的衣摆,“小慈,你小声一点啦。对了,明天家长会的布置确定好了吗?”
宁慈挑眉,趁空又塞了个饭团,哼哼两声,她表示这点小事难得住我?
“小慈,你这次月考考得这么好,你爸爸妈妈肯定会来吧。”她语带羡慕,“我可惨了。”
宁慈咽下最后一个饭团,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妈妈总是很忙,也不知道她来不来。再,说我这次考试也没有考得多好,全班第二名而已。好气哦,就跟陈清就差了一分。”
骄阳似火的烈日下,两个年轻的少女牵着手走在树阴下的小道上,她的脸上泛着淡淡的薄红,“你说班长……哎呀,算了。虽然班长很厉害啦,但是小慈你也很棒哦。”
宁慈莫名,怎么话说到一半就没下文了?但是她很快被后面那句话夸得颇感不好意思,“诶嘿嘿,是、是吗?”
彩灯和彩带等装饰品都是提前用班费采购好的,当老师一宣布放学,宁慈将自己加班加点赶制的布置手稿分发下去,几人叠手鼓劲加油之后,就各自忙活起来了。宁慈站在教室中间掌控全局,哪里有需要就到哪里去,田可橙腻在她身边,“小慈,我也来帮忙吧。”
宁慈才不会拒绝送上门的劳动力,“好啊,那就拜托你出黑板报吧。”
这时候班长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袋饮料,扬声道:“大家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
一群人欢呼“班长万岁”,宁慈抱臂远远地看着,撇了撇嘴,嘁,收买人心。
田可橙结果一瓶酸奶,甜甜地笑:“谢谢班长。”
陈清在宁慈身边站定,递过一罐红牛,笑道:“辛苦了,副班长,来罐红牛,希望你越战越勇。”
宁慈假笑:“谢谢。对了,还剩下一个任务没有分配,我想了想,觉得非班长莫属呢。”
陈清拍着胸脯打包票,“你尽管说。”
宁慈领他到小卖部前,叹道:“老板前两天伤了腰,我订的两箱矿泉水都没人送,我本来想发动班干部们一起来搬,现在强壮的班长在这里就太好了,是吧班长?”陈清苦哈哈地扛着一箱矿泉水横穿校园,宁慈在前头悠悠地走着,脸上的笑怎么都藏不住。
搬完两趟水,强壮的班长已经瘫倒在课桌上了,眼前突然出现一张纸巾,田可橙笑吟吟地说:“擦擦吧。”
陈清接过后道谢。
田可橙跑回黑板前,踩在课桌上画上头的一只飞鸟,“谁帮我递一下颜料盘,小慈?”宁慈正掂着脚贴窗花,似乎没有听到,她只好泄气地爬下来自己去拿,下一秒,颜料盘、还有一只修长的手已经到了她眼前,她顺势看去,有些羞涩地捋了捋颊边的碎发,“谢谢班长。”
“不客气。”陈清拿过旁边一只水粉笔给黑板上画着的一栋房子上色,顺口道:“你画得还挺好看的。”
田可橙惊喜地看他,“真的吗?第一次有人夸我画的版画好看诶。……
傍晚的余晖透过窗户撒入教室,碎了一地浮金,少年少女们为了各自的工作而努力着,一时间,氛围恬静而美好。
许久之后,宁慈看着教室各个角落焕然一新,窗边都装饰好了彩带和窗花,黑板报更是别具一格,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辛苦各位了,大家也都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家休息吧。”她跟大家一一道别后,独自留下来,把教室重新打扫了一遍,关好门窗才回家。
3、离家出走
她乘公交到家时已经近八点了,此时家里出奇得安静,往常这时候妈妈应该去上夜班了,但是家里客厅的灯又是亮着的,她在玄关处换了鞋,喊道:“妈妈,你在家吗?”
饭桌上摆着一桌好菜,盛了两碗白米饭,她母亲佝偻着背坐在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桌早已冷掉的饭菜,她悠悠开口:“宁慈,你现在回家是越来越晚了。”
宁慈抿了抿嘴,去厨房洗手,“明天学校要开家长会,我作为副班长肯定要带头安排布置教室。”
“你现在理由也越来越多了!”她母亲提高音量,“你以前不知道多乖,一放学就回家写作业,我现在没时间管你,你看看你都野成什么样子了!”
宁慈做到母亲对面,埋头吃饭,“我现在很好,我有交好的同学,也有知心朋友,我们每天都一起在学校吃饭,一起结伴回家。老师也特别器重我,班上大大小小的事都是由我负责,对了,明天上午八点半在班级教室里举办家长会……”
她母亲尖锐地打断她,一手指着她的鼻子喝问:“全班加起来都没你这个副班长忙,还有你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宁慈搁下碗,心中对母亲贬低自己的朋友感到不忿,转身回房间,“是女的,我先回房休息了。”
“你站住!你要是不想回家,就像你爸一样滚出这个家门,反正我也管不到你了。”她母亲气得浑身发抖,胸膛不断起伏。
宁慈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咽下涌上喉间的泪意,大喊道:“走就走!”
说完,她疯了一般夺门而出。
静谧的夜色撒入这座繁华的城市,街上的人群都在欢笑着,宁慈抹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也顾不上过往行人的侧目,心里祈祷:千万不要碰到不该碰见的人,我只要再哭十秒钟就好了,呜……
下一秒,她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隔着衣服,也能清晰感受到那只手的热度,结果一扭头,她就看见了那张最不想见到的脸。
“哇,我刚刚看到你都有点认不出来,我们副班长怎么啦?”那张脸的主人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笑得贱兮兮。
她用力甩开陈清的手,怒目而视,“你走开!”
陈清看清她脸上的泪珠,收敛了笑容,沉声问道:“你怎么了,受欺负了?”
越是有人安慰,宁慈反而抽噎得停不下来,居然在最不想示弱的少年面前丢脸,她索性捂着脸,蹲下身嚎啕大哭。哭泣间,她还透过直缝看见自己脚上趿着的粉色凉拖,还有停在眼前的那双黑色球鞋。
大概是黑球鞋被这毫无止势的哭泣弄得心烦,就连它也慢慢离开她的视线。宁慈心里蓦地一凉,抬起头四处张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介意少年的悄然离去,大概是人在伤心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人能陪着自己的吧。
马路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被她重新纳入眼中,陈清正在跟其他几个少年郎说话,他的手突然指向她的方向,还回头冲同伴笑言了几句。完了,他肯定再说:瞧那边哭得像条狗一样的女生,是我们班傲得不行,但实际上处处不如我的那个副班长。
陈清抬脚走来,宁慈故作淡定地看着他,但不知为何脸越烧越红,心跳声比鼓点还要密集。
“你想笑就笑吧。”
“我跟朋友说,今天要安慰一个泪包,改天再约”两人突然同时开口,陈清莞尔,“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管你马上大雨转晴。”
你才是泪包,你全家都是泪包!瞧你走路时两手插兜的样子,吊儿郎当的,真讨厌!
4、暧昧心跳
宁慈从来不知道这座城市还有这样的地方,彩色的霓虹灯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迷人眼,到处一片灯红酒绿。他们停在一个挺大的游戏厅前,宁慈犹豫了几晌才开口:“来这里会不会不太好?”
陈清斜睨着她,“怎么了,你不会从来没进过游戏厅吧?”
宁慈经不起激,鼻子里发出哼哼两声,趿拉着凉拖昂首挺胸朝前走去,“你还不快跟上。”
陈清垂头,掩饰唇角的笑意,跟上前去。他掏遍所有的兜发现都是空空如也,终于接受自己没带钱包这一事实,抿了抿嘴说:“宁慈,你带钱了吗?”
宁慈难得见他吃瘪,顿感心情舒畅,边掏钱买币,边嘲讽道:“哎呀,原来我们班长出来玩都不带钱包的啊。”
陈清听着她那故作娇柔惊叹的语气,直恨得牙痒痒,他比了比拳头,“你现在就得意吧,待会儿我一定揍哭你。”
宁慈哼哼两声,翻了个白眼,就你?
“喂,你倒是快点啊。”陈清早已选好常玩的角色,歪着头催促旁边的宁慈。宁慈不理他,挑三拣四后选择了游戏中唯一一个女性角色——梳着双丫髻,身穿蓝色衣服的小萝莉。
从陈清那风骚的操作来看,这应该是个经常光顾游戏厅的老客户了,宁慈有些懵地看着自己选的小萝莉被肌肉男一脚踹得飞离三米,吐血倒地。
“怎么样,要不要我让你啊?”陈清得意地挑眉。
“我才不需要!”宁慈反而被激起了斗志,她又投了一个游戏币,拿出老师曾夸奖过的对待学习的钻劲儿,来钻研眼前的战局。成堆的游戏币逐渐减少,陈清惊叹于她的进步,“你真的是第一次玩《街霸》?看不出你还有这天赋,跟我学玩游戏吧。”
屏幕上,肌肉男被小萝莉以连环腿踢飞,小萝莉昂首挺胸走到肌肉男的尸体边,虎虎生威地耍了一套腿法。宁慈舒心地笑了,她突发奇想,将陈清的脸带人肌肉男,差点笑喷,于是又手痒在尸体上补了两脚。
“怎么样?还打算揍哭我吗?”宁慈勾唇一笑。
“好吧,姐姐,我服了。”陈清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游戏币用完了,咱们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游戏厅,宁慈追上他的脚步,犹有余兴地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陈清微笑:“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家?兴奋的情绪慢慢沉淀下去,宁慈垮着脸,肚子突然咕咕作响,她才想起晚饭根本没吃几口,兴致勃勃地开口道:“要不我们去吃东西吧。”
她掏光所有的兜,也就发现三张五毛的纸币,心中更加绝望。
“算啦,我请你吃东西吧。”说完,陈清大步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快,宁慈小跑着才能跟他齐肩,“诶,你不是身上没钱吗?”
陈清轻笑:“我妈就在隔壁街的棋牌室,我们走快一点,那里应该还没有关门。怎么样?跟得上吗?”
宁慈面色微红,嗔道:“就你这蜗牛一样的速度,我怎么可能跟不上。”
“好,那我们跑吧。”他话音刚落,一把拽过宁慈的手腕,拔足狂奔。
“噫!”宁慈惊呼一声,然后放声大笑,她大叫着“再快一点”,仿佛要把所有的郁气都抛诸脑后。这段路程并不算远,至少在曾为中考体育分苦练跑步的宁慈眼里是如此。他们跑到一座小楼下,陈清突然刹住脚步,宁慈不可避免地撞了上去,大概是她发育得太好了,首先撞上的并不是鼻子,而是胸。宁慈脸色爆红地倒退几步,靠着墙壁大口地喘气。神经大条的男生并没有发现女生在昏暗路灯下羞红的脸,反而戏谑道:“还能站着吗?要不要我扶着你?”
宁慈别开脸,“咳咳咳……当……当然能。”
“那你先在楼下等我,我马上就下来。”
她双手交叉在背后,仰头梳着楼梯间的灯光亮到了几楼。
陈清并没有让她就等,宁慈看见他的身影,迎上去问:“怎么样?怎么样?”
“嗯,现在是吃小龙虾的旺季,我们去吃小龙虾吧?”
两人并肩而行,宁慈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才跟妈妈说过自己的朋友是女的,要是吃路边摊被亲戚朋友看见了肯定会说三道四的吧,到时候误会我就不好了。她连忙摆手,“不好不好,这个天气坐在路边吃小龙虾会被热死的,我们去吃快餐吧,附近有肯德基或者麦当劳吗?”
陈清轻笑:“听你的。”
宁慈偏头看他,正想夸耀一番自己的英明决定,却突然呼吸一窒。陈清一直戴着的黑色棒球帽,或反扣,或斜扣,从来没规规矩矩戴过一次,如今帽檐却很端正地扣在他的额头上。而他的侧脸,清晰可见五个红色的指印。
她的话音突然掐断,陈清疑惑地偏头看她,宁慈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头。两人这一路相顾无言,早已没有先前的张狂与肆意。
直到落座肯德基,陈清咬着可乐的吸管,支着头看窗外。他脸上的掌印消散不少,宁慈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是跟我妈吵架了才会跑出家门。我知道她独自抚养我长大特别辛苦,我不想跟她吵的。”
陈清扭头看她,问道:“那你爸爸呢?”
宁慈扁了扁嘴:“他投资失败后,为了转移财产跟我妈离婚了,现在应该在外面躲债。”说完,心中五味杂陈,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陈清慌了神,手忙脚乱地递纸巾,“额,你也别太伤心了,你爸爸大概不想连累你们吧。”
他抓狂地挠着头,女孩子为什么说哭就哭,居然连宁慈都是这样。陈清左顾右盼,突然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跟你讲个秘密吧,除了你,我谁都没告诉过。前段时间,我爸迷上了美容美发,还拿我开刀,怎么劝都劝不住,结果给我剃成了这样。”
陈清摘下帽子,宁慈瞄了一眼,破涕为笑。他两边的鬓角都被剃光了,前额发剪得像狗啃一样,简直惨不忍睹,要是让田可橙知道,她心目中酷酷的班长戴帽子只是为了遮丑,指不定内心怎么幻灭呢。思及此,宁慈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怪异。
“笑够了吧。”陈清悻悻地戴回帽子。
大概是夜色容易撩动人的倾诉欲望,又或是气氛正好,两人有了共同的秘密,彼此聊得愈发投机。快餐店内切歌切到周传雄的《黄昏》,陈清突然呛得可乐都喷了出来,宁慈惊呼,退后闪避,她顺着陈清的视线看去——一对小情侣正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亲亲啃啃。
两人相视一眼,满满都是尴尬,宁慈坐立不安,小声地说:“反正我们都吃完了,要不咱们走吧?”
陈清忙不迭点头同意。
夜风吹得人醺醺欲醉,陈清哥俩好地锤了锤宁慈的肩,“跟你出来玩还挺开心的,下次再约吧,今天先送你回家。”
宁慈闷声道:“我一点都不想回家。”
陈清无语,给她看自己腕上的手表,她惊呼:“十点半了?!”她从不曾这么晚还不归家,妈妈肯定特别担心,心里的燥热不安流经四肢百骸,压过了不想回家的气愤。陈清送她到巷子口,两人就分别了,宁慈匆匆赶回家。
宁慈奇怪门居然没锁,轻轻一拉就开了,客厅里亮着一盏晕黄的台灯,母亲坐在灯边垂泪,看见她归家,冲过去紧紧住着她的手臂,“小慈,妈错了,妈不该骂你。有人看见你爸回来了,还在小区附近转悠,妈只有你了,他决不能抢走你!”
宁慈看着妈妈这些年苍老不少的面容,心酸地安慰她,“妈,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
4、粉红的情书
自从那夜之后,宁慈的生活似乎并没有改变,妈妈绝口不提她晚归干了什么,宁慈也依旧是一个好女儿,但是又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好比现在——
她正在跟田可橙坐在食堂吃饭,陈清突然长腿一伸,坐到了她身旁,笑嘻嘻地说:“其它地方都坐满了,不介意的话拼个桌呗。”
宁慈撇了撇嘴,不说话,她有些别扭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却没有发现他说话时,一直注视着田可橙。“当然不介意,不过你吃完了要帮我们收拾餐盘,好不好?”田可橙笑得好像吃了蜜糖。
“好啊,乐意之极。”陈清也看着她笑。
在宁慈和田可橙的交往间,前者更多时候是一个倾听者,适时陈述自己的意见,而后者就像一只唧唧喳喳的小麻雀,两人永远不会冷场。陈清跟田可橙好像什么都聊得来,篮球赛、科学杂志、明星演唱会……宁慈偶尔会插言两句,但更多时候,她茫然又无措地看着两人热切的交谈,心中有些挫败。
这样的拼桌多了以后,宁慈在操场上逮住了陈清,打算问个明白,“你个变态,你是不是在跟踪我们?”
陈清突然反握住她的肩膀,目光中有殷殷期盼,“宁慈,我以前觉得你特别高傲自大,做事总是带着功利心。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才发现你骄傲的外壳里有一颗柔软的心,你其实也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
宁慈先是被他的动作惊着了,听到前面一段话刚想发火,又被他接下来的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她不自然地别开脸,“干嘛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陈清突然凑近,小声地说:“你是我最好的异性朋友了,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请你把这个……”
宁慈被气笑了,帮忙就帮忙喽,干嘛还要凑这么近说。忽然见他拿出一张粉红的信封,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脸上一片绯红,天哪,他不会是要告白吧!
“交给田可橙。”
她的脸立即变得惨白,手指哆嗦地结果信封,“原来,你喜欢的是她呀。”
“是,我喜欢她,可是我又不敢向她表白,我怕听到她的当面拒绝,我这样是不是特怂。”他太失落了,以至于看不到宁慈瞬间红了的眼眶,宁慈背过身,张了张口,喉间却像哽了一块小石子一样难受,她勉强道:“我会转交给她。”
说完,她捂着嘴跑开了,害怕他会听到她压抑不住的呜咽,更害怕他看见她的眼泪,那会让她仅剩的自尊心曝晒在阳光之下,这样所有人都会发现,在她心里,她正为曾经心动的人可能与好友相恋而难过。
宁慈背靠在转角的墙边,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是的,曾经心动的人,她曾为他的一言一行而心跳加速,但她绝不承认喜欢他,那样一场还未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灰飞烟灭的喜欢,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兴奋地冲进教室,用教鞭敲了敲讲台,大喊道:“同学们,听我说,都听我说!你们猜我刚刚在操场上看到了什么?咱班班长给副班长递了一封信,还是粉红色的!最重要的是,我靠,他们还接吻了。”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不少人在质疑,也有一些马后炮扬言早就发现了两人的奸情。田可橙坐在位置上,手一抖,笔也不知掉到了哪里,不可能,她明明能感觉到,这些天陈清待自己的与众不同。
5、恶意伤害
直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宁慈才浑浑噩噩地走进教室,她定了定神,拿出试卷来做。田可橙突然问道:“小慈,你……你下午放学后去哪里啦?我本来想找你一起吃饭的。”
宁慈笔尖一顿,轻声说:“待会儿下课再跟你说。”
宁慈不知不觉做了两张试卷,恍然听到下课的铃声,她瞧着田可橙几番欲言又止,拉着她到了操场。今夜的星星都藏了起来,夜色阴郁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我都听说了,陈清跟你表白了是不是,你们还……”田可橙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自己看吧。”宁慈掏出拣在兜里的粉红的情书,后知后觉怕她误会,又加了一句,“他托我给你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教室走去。这样也好,就让一切都结束在这里吧。
几天之后,班上的同学都惊奇地发现,以往田、宁、陈的三人行,变成了如今的田、陈出双入对,而宁慈每天独来独往,形单影只。这一天,学委趁着另外二人不在,凑到了正埋头做试卷的宁慈身边,“宁慈,你跟陈清闹别扭啦?”
宁慈跟学委并未深交,只是见了面点点头的关系而已,她淡淡道:“我跟他又不熟,闹什么别扭?”
“你就不要掩饰了,还不熟呢,我们都知道。那天在操场,你们……嘿嘿”学委露出了了然于心的笑意。
宁慈脸色复杂,“你们都知道啦。”难道是那天自己痛哭的样子被班上的同学看到了,所以知道了自己疏离田、陈二人的缘故?
学委替她抱不平,“你没看到那两个人成天都恨不得贴在一起了,你就不打算采取点行动?这事她田可橙做的不地道,我平生最恨这样的人了,抢人男朋友还有理了?你放心,姐姐替你出头。”
宁慈头疼,抢人男朋友是什么鬼?她怎么感觉学委跟自己的脑电波不在同一频率呢?她正想开口询问,不料上课铃声已经响起,只好作罢,琢磨着下堂课后再去问也是一样,结果忙昏了头,再想起时已近黄昏了。她最近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学习上,本想出去吃晚餐,又觉颇没胃口,干脆折回教室做习题。教室门紧闭着,推也推不开,大概是反锁了。宁慈正欲敲门,却听见里头一声怒吼——“宁慈他妈的就是个心机婊!”
门外的宁慈又惊又怒,大力地拍着门,她当然听得出这声音是谁的,也自认并没有得罪过她。“啪嗒”一声开了锁,宁慈喝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这么说!”
学委满脸怒容,好像恨不得冲上来扇她两巴掌,幸好被两个同学劝着拉住了,“陈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只是看在你是田可橙朋友的份上,托你送封情书。结果你呢,故意迟交情书,还倒贴陈清,人家挺好的一对差点让你拆散了,小三!”
“你眼红人家解开误会和好了,就唆使我去找田可橙的麻烦,老子还真上了你的当,冤枉了好人。幸亏人家拆穿你的把戏了,不要脸的贱货!”
宁慈气得浑身发抖,大喊道:“你神经病,你在造谣!”
她的大嗓门引来不少探头来看的同学,眼骨碌一转,突然钳住宁慈的胳膊,另一手扯着宁慈的头发,拖着她喊道:“快来看啊,这是我们班的宁慈,红榜前十的人物,还插足别人的感情,是个现成的小三……”
宁慈被她扯得头皮刺痛,拼命挣扎,偏她力气奇大,又改去扯着宁慈的衣服,将她拖了一路,宁慈哭喊:“救救我,她乱讲的,救救我!……”
最后这是惊动得教导主任和副校长都出动了,学委是被几个老师押到副校长室的,宁慈蜷缩在教导处的沙发上,对班主任的柔声安慰充耳不闻,班主任看见这孩子蓬头垢面的模样,也心酸欲泪,就连她看了都是如此,孩子妈妈看见得心疼成什么样?
“小慈。”宁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居然被人欺负成这样,她紧紧抱着宁慈,颤声道:“小慈啊,妈妈在这里,不怕。”
宁慈试着转动眼珠,瞳孔缓缓聚焦,她从梦魇中惊醒,哽咽道:“妈,他们都冤枉我,我想回家。”
“好,妈妈带你回家,有妈妈在,坏人害不了你。”宁妈妈强忍着泪意,拥着女儿回家。她不能倒,孩子还需要妈妈在身边照顾,伤害孩子的凶手还没得到惩罚,她怎么能倒下?
最终,宁妈妈严词拒绝了学校及对方家长私了的提议,毅然决然向派出所报了案,结果,派出所验伤时,判定宁慈身上的伤为轻伤,给予了未成年孩子监护人罚款的处分。宁妈妈几欲疯狂,她不要钱,她只要那个毁了自己女儿的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一纸诉状递到了法院,宁妈妈在庭上出示了心理医生开具的宁慈罹患抑郁症的病例证明,当她走出法庭时,未成年凶手已经被判决关入少管所进行为期半年的改教。宁妈妈笑中带泪:“才半年,哈哈,你用六个月就能赎清的罪孽,我女儿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淡忘啊。你应该判无期徒刑才对!”
她的女儿从小就乖巧懂事,优秀得足以让每个父母骄傲一辈子,她唯恐不能给女儿最好的,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宝贝都奉到她面前。如今却被人害得每天龟缩在家里,整夜噩梦连连,连简单的吃饭上厕所都做不到,她怎么能不恨!
对方妈妈刚出庭,听到宁妈妈如此恶毒的话,忍不住扑过去抓她的脸,“是你女儿先做出不要脸的事,凭什么要关我女儿啊。”
一个男人突然挡在宁妈妈身前,将她甩开,“你女儿欺负了我女儿,你还想欺负我老婆?”
晚自习,班上突然空了三张课桌,班上同学的窃窃私语连班主任都压不下,尤其是右眼皮狂跳不止,种种迹象都令陈清极度不安。“喂,男主角。”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趁着班主任拍桌子愤而离去的空档,跟陈清同桌换了个位置。陈清皱眉,这什么奇怪的称呼?
“你还不知道?班上三个女生都为你撕起来了,你魅力挺大的啊。”眼镜男酸溜溜地说。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了。”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话,陈清更加烦躁不安。
“你还不知道吧,”眼镜男恍然,“给你看个视频,这事都在学校论坛上传疯了。”
《高校女生被霸凌,竟遭人当众撕衣拖行》
视频中的女生脸上打着厚厚的马赛克,陈清却隐隐觉得眼熟。视频一开始只是两个女生在争吵,其中一个高大的女生突然暴起,扯着另一个女生的一路拖行。被扯的女生不断哭喊着挣扎,衣服被扯到胸口处,露出了腰间粉嫩的皮肤和白色的内衣排扣。
陈清脑子里一片混沌,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服,尖叫声不停在他耳边回响——“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当小三……”这声音是——宁慈!
他蓦地起身,揪着眼镜男的衣领,眼球充血,“宁慈呢?”
眼镜男结结巴巴:“据说被她妈妈带回家了,今天下午就有警察带走了学委。”
“那田可橙怎么也没来?”
眼镜男更摸不着头脑,“我怎么知道,你们今天下午都没来,大家还以为你们翘课约会去了。对了,两个女的为了你都打起来了,再加一个田可橙,你够可以的啊,你到底喜欢哪一个?”他用那种戏谑的眼神看着陈清。
陈清突然暴起,将他摔到地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搅事,才会……”他戛然而止,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吧。
他突然疯狂地夺门而出,绕着校园不停地寻找。夜色中的校园是安静而无害的,女生宿舍楼下,一声高喊破坏静谧的校园——“田可橙!”
陈清双手撑着膝盖,不停地喘息,田可橙站在宿舍楼下静静地看着他。
“我看了那段视频,”陈清狠狠地闭了下眼,“我想知道,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没想到你一开口,还是问的宁慈。”田可橙走近,路灯下,她脸上那道半张脸长的红痕惊到了陈清,“中午的时候,我在宿舍休息,那个疯婆子突然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地敲门,看到了我,二话不说就扇了我一巴掌,这就是她留下的。”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为什么你眼里看到的、嘴里说的永远都是宁慈。是,我不如她宁慈会玩游戏,我学习也比不上她,我没有她优秀,她永远都是被人簇拥的中心人物,而我算什么?”田可橙仰头逼回眼泪。
陈清盯着她,“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下午发生的事,告诉我,你在其中做了什么?”
田可橙尖叫:“是她宁慈先不仁的,在我下楼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第一开口关心的是我脸上的伤,我会原谅你。但是,我们分手吧。”
陈清疲惫不已,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转身往回走,空气中只留下一声“好”,余音环绕。
6、结局
宁慈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双脚放在地上,房间里关得严严实实,门缝和窗户都糊上了几层厚厚的报纸。她有些渴了,她知道先得从床上站起来,然后打开房门,再去客厅倒一杯甘甜的水。但是她做不到,光是把脚从床上挪到地上就耗尽了心力。
等妈妈回到家,她才解了干渴。宁妈妈坐在床边,进门之前她就已经将眼泪流干了,“小慈,坏人已经被关到牢里了,再也出不来了。对了,你还记得爸爸吗?爸爸在老家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咱们跟着爸爸去老家好不好?那里有你外公外婆在,老人家都念叨你好久了……”
宁慈双眼无神,轻声说:“好。”
班上的三张空桌变成了两张,霸凌事件过去两天,大家的激情冷却之后,恢复了以往的学习生活。班主任正在上课,陈清望着前方的空桌不自觉开始走神,她的书包还塞在课桌里没有带走。一个中年女人站在教室门口敲了敲门,班主任有些急切地迎上去,陈清敏感地捕捉到了一句“我来拿宁慈的书包。”
那应该是宁慈的妈妈吧,他突然想起,上一次宁慈还跟妈妈吵架,哭着跑出家门,现在大概和好了吧?陈清几乎是数着秒针期待着下课,铃声一响,他迫不及待追在班主任后面,惴惴问道:“老师,宁慈同学还会回来上课吗?”
“难为你现在还记挂着宁慈,宁慈妈妈是来给她办休学手续的,他们一家人准备今天就坐火车回老家。”
“老师,我想请一天假,去送送她。”陈清颤声道。
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去吧,好好做个道别。”
陈清跑出学校后,催着出租车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火车站,他四处寻找,不停地呼喊着宁慈的名字。遍寻无果,陈清沮丧地捂脸坐在一旁的候车椅上,大概她已经走了吧,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时,一双黑色小皮鞋停在了他眼前,陈清眼睛一亮,“宁慈。”
“谢谢你过来送我。”宁慈瘦削了许多,越发显得眼睛大而明亮,只是那眼神中再也找不到陈清熟悉的骄傲。
陈清欲言又止,“你……”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帧帧画面,他们曾在繁华的街道肆意欢笑奔跑,快餐店里留下了他们的串串笑语……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火车了。”稍远处,注视着这里的一对中年夫妇应该就是她的父母。
他脱口而出:“祝你一路平安。”
说完,他仿佛轻松许多,两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千言万语汇聚成这一句话。我曾经心动的女孩,我绝不承认我曾经喜欢过你,因为这对你是一种再次伤害,你大概是不会稀罕我的喜欢。祝你能在另一座城市,找到一个温暖你、治愈你的男孩,他会守护你,让你不再流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