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刘希夷——《代悲白头吟》节选

这大概是这位忧郁才子最为人熟知的诗句，甚至红楼梦里那首催人泪下的《葬花吟》，都是按照这首长诗改写出来的，可谁能想到，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写下的，而这位忧郁才子，恰恰也是因为这一句好诗，断送了年轻的性命。

  这位忧郁才子，算得是盛唐时的一个另类，二十五岁考中进士，就好比现在三十岁成为教授一样的稀罕，当年白居易二十八岁考中进士，被称为大唐最年轻的进士，而这位二十五岁中进士的刘希夷，不知道是不是被算漏了。

  可高中都并不能让这位忧郁才子开心些，还是每日愁眉不展，伤春悲秋，愁花恨水，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忧郁，因为他不喜欢跟人交往，也没有什么朋友，经常独自喝闷酒，人们经常能看见酒馆里一个孤独的身影，一个让人看着就觉得莫名伤感的背影。

寒山夜月明，山冷气清清。

凄兮归凤集，吹之作琴声。

清泠有真曲，樵采无知音。

——刘希夷——《孤松篇-节选》

  按史书记载，描述这位忧郁才子外貌的是三个字——美姿容，这是古代对绝顶帅哥的其中一种评价，这种帅哥，一般相貌清秀，气质温婉，性格平和淡然。这种帅哥，一般都很吸引女人，可惜，这位忧郁才子，却连女人都不看一眼，他的眼中，似乎只有书中的诗词。

  大唐盛世时期，吏治严格，对官员的私生活也严加管束，这位忧郁才子经常喝醉，又不善交际，自然不被重用，任他是天才也没有用，被安排做了无关紧要的闲职，当然，他也并不在意。

携笼长叹息，逶迟恋春色。

看花若有情，倚树疑无力。

薄暮思悠悠，使君南陌头。

相逢不相识，归去梦青楼。

——《采桑-节选》

 在唐朝，不受重用的大才多了，风生水起的布衣才子也多的是，只要你跟得上时代，自然会粉丝诗迷无数，可惜，这位忧郁才子是另类。他所生活的开元盛世时期，近体格律诗已经成为时尚，诗人大多以写出格律严格的绝句律诗为荣，可他却不然，依然沉迷在古体长诗中，我行我素，而且一直坚持，毫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对于追求时尚的大唐人民来说，这位复古老土的忧郁才子，是不太受欢迎的。

  还好，这位忧郁才子还是个音乐家兼演奏家，尤擅弹琵琶，据记载，这位忧郁才子的琵琶演奏水平，绝对高于同时期的琵琶演奏家们，这位忧郁才子将诗意带着忧郁的气息糅合进琵琶演奏中，凄婉哀怨的琴声能让听者心情随之波澜起伏，怆然泪下。

旅馆何年废，征夫此日过。

途穷人自哭，春至鸟还歌。

行路新知少，荒田古径多。

池篁覆丹谷，坟树绕清波。

日照蓬阴转，风微野气和。

伤心不可去，回首怨如何。

——刘希夷——《晚憩南阳旅馆》

  可他依然还是很孤独，听曲子的人，听完了，落几滴泪，唏嘘感叹几声，也便走了，并没有人真正的想去了解他，走近他，于是，他渐渐改成了在万籁俱寂的半夜时分独坐花园，对着半空明月弹奏琵琶，经常能让半个长安的的人睡梦中坐起，静听。

  二十八岁，似乎是才子们的一个坎，上期写的王令就在这个年纪病死的。这次这位忧郁才子，虽然心情不好，可身体还是不错的，然而，他的命运转折却是因为他的孤独忧郁。

  因为他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他不追随时尚潮流，所以没有什么人传诵他的诗词。后来他的作品，基本都是自己留着看看，而这一年，和他年纪相仿的小舅舅宋之问开始走进他的生活，这个做了不少坏事被后世骂死的文坛败类兼人渣，其实也是个相貌英俊的翩翩公子。

  诗作就像是诗人的孩子，喜欢将新生的孩子展示给别人欣赏，似乎是所有人的通病，这位孤独忧郁的才子也是如此，因为有着亲戚的关系，便经常将新写的诗作拿给这位小舅舅分享，而这宋之问，心中却越来越嫉妒他的才华。

  又是一个深夜，这位忧郁才子独自喝了几瓶老酒，又是几曲琵琶弹罢，一时诗性大发，随手写下“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反复吟诵了几遍，似乎觉得不妥，心中感觉好像不太吉利，可转念一想，生死有命，因由在天，管它呢，于是挥毫写意，潇洒的写下了这首著名的长诗：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幽闺儿女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刘希夷——《代悲白头吟》

 第二天一早，这位忧郁才子便兴奋的将诗作拿给小舅舅宋之问欣赏，宋之问边看边点头，当听到这是半夜刚写出来的新作时，连忙问还有没有别人看过？忧郁才子回答说没有，宋之问便说，我刚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一联怎么都不合适，现在看你这里面“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句很合适我用，要不就给我用了吧，忧郁才子还沉浸在新作的喜悦中，也没在意。

  而后，宋之问的新诗问世，引起一片赞誉，可无巧不巧，不久后这位忧郁才子的原稿被人无意中看到了，一看落款的时间，众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在古时候，文坛的八卦消息传播的速度可是比现在娱乐圈的八卦还要快，很快，宋之问抄袭的丑闻便传遍了长安。

  宋之问恼羞成怒，以邀约郊游为名，将这位忧郁才子带到郊外，灌醉后家仆用装满沙土的袋子将他压死，造成意外死亡的假象。（这种杀人手法为唐宋时期监狱中的惯用伎俩，详见《水浒传》中的描写。）

闻道还家未有期，谁怜登陇不胜悲。

梦见形容亦旧日，为许裁缝改昔时。

缄书远寄交河曲，须及明年春草绿。

莫言衣上有斑斑，只为思君泪相续。

——刘希夷——《捣衣篇-节选》

  可怜一代大才，便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路边，他的忧郁，他的孤独，他的才情，他的绝技，都如他自己所写，明年花开复谁在？谁会想到一句诗居然真的成谶，令人惋惜不已，这位忧郁一生的才子，唐代诗人刘希夷，一个本该更加明亮耀眼的孤星，就这样陨落了。

在格律盛行的年代却坚持写几乎无人问津的古风长诗，在当时绝对是一个另类。可是，所有能不为外界影响而坚持做自己的人，都是值得钦佩的！而且，百年之后，他的古风长诗，照样也成了唐朝诗人中一道独特的风景被人赞誉传诵至今。

撰文——东篱若尘（文俊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