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像是泛着寒光的刃,一下下凌迟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他裹紧了父亲的旧大衣。“好,我马上就上车了……你放心,现在的火车快的很,很快就到了……”电话那头是他的妻子,他们已经快一年没见了。想到几个小时后就能团聚,他憨憨地笑了。一阵冷风灌了过来,他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噔了几下,挂了电话,抓紧东西随着人流上前。
他坐在温暖的车厢里,冻僵的四肢和皮肤感受到了融融暖意。他裹紧了妻子缝了细密针角的棉大衣,脸上满是归家的兴奋。他要回家过年了!
他总觉得这车开的慢,却也明白铁轨上的车,追逐的总是故乡的月。他打开背包,里面有女儿寄给他的作业本,上面有工工整整抄的诗。
“我心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他并不是很懂这句诗的意思,但看老师批的大红钩,他觉得很骄傲。昏黄的灯光晕着渴睡人的眼,他抱着那个本子,阂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感觉到周边人声喧闹。睁眼只见乘务员站在车厢里,“不好意思,前面因为积雪道路暂时不通。但请大家不要急,已经有人去处理了,不会耽误多少时间……”年轻的乘务员大概是刚上任不久,故作镇定也掩饰不了她的慌乱。
他坐在那里,没吭声,心头却有一股躁动。得花多少时间!若是耽误久了……一想到父亲的失望,妻女眼里的泪水,他觉得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甚至忍不住也要开口抱怨几句,即使他知道这无济于事。
那个年轻的乘务员走了过来。她弯下腰,捡起什么递到他面前,“先生,您的东西掉了。”
是女儿的本子。应该是刚刚睡觉的时候掉下去的,他甚至没怎么察觉。他抬起眼,一句“谢谢”脱口而出,却突然僵了一下——他才注意到,这个年轻乘务员的眼早就红了,被一层薄薄的湿润盖着。他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想起自己刚刚来到异地,人生地不熟,加之水土不服,整个人难受得躺在床上。偏又接到了父亲旧疾复发的消息,可作为工地的临时工没工作几天就要离开,这份千辛万苦讨来的的生计可能就没了。那一天,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抿紧了嘴,站在钢筋水泥旁红了眼。再看看这个小姑娘,她应该也是急着想回家吧。她是否在归家的列车上来来去去,却也不知路过了几次家门?
年轻的小姑娘把本子放在桌子上,继续对着人群做着看似苍白的解释。有一个年轻男人甚至站了起来,指着她便是几句谩骂。他听不下去,站起来,“谁还没个难处呢?你急着回,人家小姑娘就不急?也没说车就不开了。大家都是一辆车上的,包容点不就过去了。”那男人被这么一咽,骂骂咧咧几句就坐下去了。
人群的抱怨声似乎是消了些,但总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年轻的乘务员对着大家,深深地鞠一躬,“谢谢。”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路通了。人群恢复了安静。小姑娘大概是憋的厉害,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他拿出一支笔,把女儿的作业本递给她,看她一笔一划在本子上认真地写着什么,仿佛看见女儿在灯光下专注地抄着“我心本无乡,心安是归处”。他的心柔软地不像话,露出了憨憨的笑。
快十一点了,到站了。那个乘务员递给他一把手电筒,匆匆走了。他打开手电筒,觉得什么都有了方向。刚下过雪,小路又湿又滑,鞋里早进了泥水,脚趾也冻得麻木了。风狠狠地呼啸着,暴躁地肆虐着。但他并不觉得冷,像是心中永夜的旷野升起旭日,贫瘠的土地开出南国的花,他的步伐甚至更轻快。
他忍不住想着见到家人时的场景:父亲一定是笑呵呵地看着电视;妻子一定会做碗热腾腾的胡辣汤让他暖暖身子;女儿一定会伸出手要抱抱,并在他抱起后搂着他的脖子,仰着红润的小脸笑着喊:“爸爸!爸爸回来啦!”想到这些,他的眼眸亮了起来,憨憨的笑了。
终于到了家门口,他伸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好让自己看着精神些,然后轻轻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