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1

“各位旅客,列车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

每次这个播报声响起,我就长吁一口气。

在火车里闷了太久,闻了太多世人气味,我竟然贪恋下火车那一刻的空气,不管是热流还是雾霾,我都喜欢。

小时候我以为自己是齐天大圣,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但我发现我只有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我爱蹲在家门前看马路上的行人百态。

他们有时喜,有时怒,有时匆匆而过,有时原地踱步。

我自认为我能看透他们,凭他们扭曲的表情和嘴里碎碎念的声音,我能意淫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肚里写成一本不成文的小说,然后自得其乐。

也许是发现了我这个能力,高中毕业后,父亲以我“读书也是浪费钱”为由,托了一层关系,把我送去了火车站。

确切地说,我成为了火车上的一名乘务员。

火车上的旅客比家门前的那些路人更悲欢无常,他们糅杂了嬉笑哀乐,在这一路上颠簸——

其实火车是不颠簸的,很平稳,但我认为它是颠簸的。

我在的火车是最廉价的火车,火车上的人平时挣得最昂贵的钱。

他们有的人两天里只吃一桶泡面,有的人拿着他的站票40个小时屹立不倒,还有人掰了一块他的大饼又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他们的旅途颠簸又煎熬,他们的苟活如出一辙。

我总能一眼看穿他们,如果听到他们闲聊,我还能从里面提取有用信息来佐证我的推论,百发百中。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再多看点书,多识点字,或者去上了大学,我应该会把肚子里的故事很生动地描绘出来,然后写成小说——

2

走出火车站,外面的空气格外沁人心脾。

但那些拥挤在人群中,即将离开这座城市的旅客并不这样觉得,他们互相推攮,大声喧哗。

临近春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主城区,火药味特别重。

我想可能回家对他们来说,很难。

最近朋友圈多了很多请大家帮忙加速抢火车票的动态,我理解他们相隔千里有家不能回的焦急,所以我会给他们加速,好像多一个人加速,他们离家就近一点。

我还记得去年春节前我在成都到沈阳的火车上,三个成都到沈阳的年轻人——其实我们差不多大,但我看起来更老态。

这三个年轻人推着行李箱,背着双肩背包,一人一副耳机挂在耳朵上,显得与周围的中年人格格不入。

我确定他们是成都的大学生,他们回家,可能去天津,去沈阳,如果要去更远的大连,那就要从沈阳转站。

他们跟邻座的大叔聊起怎么买到票的——这个世界很奇怪,不论背景,资历,年龄,当被关在同一空间内,人与人都会熟络起来,像多年未见的好友。

那个平头戴眼镜的年轻人很得意,他说一个月前,买票渠道一开通他就一口气买了三张票——他和另外两个朋友一共三张,而且是在手机软件上买的。

我在想大学生懂得多就是好,他们总是掌握着中国最便捷的渠道。

聊得火热,在车厢连接处的一位站着的大爷也参与了进来。

他比之前的那位年轻人更得意,他说票是儿子帮他买的,儿子在手机上刷啊刷,刷了两天终于刷出来一张,儿子说是站票。

但大爷很高兴,说站票好,站票好。

三位年轻人听得有点呆,他们不明白一张站票站40多个小时有什么高兴的。

但我明白,因为我见的多了。

能回家对那大爷来说已经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管他是坐着还是站着——就算是跪着,他还是一句话都不会抱怨。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不规律的作息,低质量睡眠的乘务员工作中坚持了下来,除了撒泼不讲理的人,我还看见了很多大爷这样的人。

见得再多,齐天大圣也有没给我铁骨石心,所以我不时还会被他们感动——这是唯一的乐趣。

最胖的那个年轻人说,大爷,我等会儿坐累了您就来坐,我站一会儿,对身体好。

大爷应了一声颤颤巍巍的回去了。

大学里教的可真多,我想。

火车到天津站下的人最多,要在天津下车的旅客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们的小表情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坐着的,站着的,迷迷糊糊睡着的,都打起精神望着窗外,嘴角划过一丝欣慰的笑容。

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所有的过客都成了归人。

那三个年轻人中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他拿着手机对着天津站的站牌拍了一张,嘴里还嘀咕了一句,真好。

40多个小时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我一生都在轨道上,没有目的地。

但时间总是向前,所以三个年轻人越来越高兴。

我猜他们是半年才回一次家,因为成都离沈阳很远,再思念也奈何不过距离。

到沈阳终点站后,我看见他们的喜悦溢于言表。

我也替他们高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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