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阅柴静的《看见》,我循着她的目光,看到一个个独立而鲜明的人,我看到沉着而不失锋芒的陈虻,雷厉风行却温柔的老郝,在非典时期的医院里奔波不停的医护人员,汶川地震时对着镜头留下眼泪的市长,我为他们的离去哭过,被他们的趣话逗笑过,而唯独对其中一个人的所有话沉默。
他叫卢安克,在广西开展了二十多年的支教生涯,一个在纷繁复杂的环境下仍保持着纯粹的人。他曾为了让大家关注农村的留守儿童,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如今为了自己的安宁,彻底隐姓埋名,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就连如今几乎无所不能的网络世界,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或许很多人会被他在中国乡村里支教二十年的这份坚持感动,会为他倾尽自己所有来教育留守儿童却仍被恶意揣测感到不平,但他从未想感动任何人,也希望大家不要打扰他的生活。他留给我的,更多是思考,就如柴静所写:卢安克带给我们的,不是那种会掉眼泪的感动,或者说突然发现,感动一词都显得太过功利,他纯净的像一面镜子,让你呆坐在夜里反思,我现在过的这是什么样的生活?
为了了解他,我也曾在网络上寻找他的名字,大家最关注的,依旧是他在中国教育界激起的层层激浪,而我更想了解他的经历,他的思考,他眼中的星辰。
卢安克对物质的淡薄,来源于他对自由的追求。我们在世间飘零,喊着口号追求自由,但仍被困在由物质需要的围城中,而他不同。记得他在外做着一份工资很低的苦力活,父母感到可惜,他说:“为了钱而工作是可惜的,不是因为工作低级而可惜。”当他刚来到村里时,有人将他的手机钱包都偷走了,他变得一无所有,当别人向他提议去政府说明情况时,他拒绝了,说:“我自由了。”
这也许才是真正向往自由的人吧,没有牵挂,没有束缚,没有外界的干扰,一心一意地在大山深处生活,创造出自己想创造的东西。大学之后,我以为我远离家乡,逃脱了小地方的局限,来到广阔的城市里呼吸,接受先进思潮的浸润,我面前摆着许多选择,但我并没有比以前自由半分。我所选择的,依旧是大多数人所选择的,我所学习的,依旧是别人细细钻研后总结的,我所反抗的,最终都沉默着接受了,而每当夜里独自踱步时,我抬头望着城市的天空,泛着橙红灯光的暗云,没有星辰。我只不过是从一个小却处处有风景的盒子里,跳到了广阔却也难以呼吸的牢笼中。
没有物质的局限,就不会在物质利益的驱使下去做任何事,便可以全心全意去感受生命与自然之中的所有力量。他与我一样,是工业设计出身,但他年轻时做设计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画图,不需要建模,所有的线条都从感觉中来。因为本质的人总可以感受最本质的东西,他的模型来源于他对力学的最本质的感受,也处于这样不受束缚的创造力,他不用通过考试便进入了大学。回看我自己,虽然接受了三年的工业设计教育,但脑子里仿佛只有符号化的知识,没有通过实践在这些知识中得出自己的结论,因此对于设计,总没有安全感。
学无止境,知识是学不完的,但对于知识的独特理解是学不来的。受物质利益的驱使,便总会在无穷的欲望中感到焦虑和恐慌。因此当听闻人工智能可以在短时间内可以做出一千种海报时,大多人感到的并不是喜悦而是焦虑。我做设计时,总会担心,有没有真正照顾到他人的需求,会不会满足市场的需要,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切实的利益,却忘了考虑我是不是真心实意地想把这个设计实现出来。我并非毫无热情,但我终究没有对抗现实的勇气,因此即使定下了无数个目标,却没有信心去完成,源于内心深处的自我矛盾总会让我怀疑自己的动机。于是即使随着“提升自己”的大流,却依旧感到不安,因为提升自己是为了适应社会需要,而不是让自己感到满足。而想到我将有很长时间都困宥于这样的观念当中,我便觉得难过。
我明白,如今的社会是多元化而包容的,每个人都有追求独特的权利,他们追求外形的独特、思想的独特、特长的独特,而我觉得,这些闪闪发光的优秀特质,并不适合我。
我希望我能有自己的一片空间,我能真正不受束缚地创造自己想创造的东西,不是为了服务谁,而是让自己感到一丝生活的趣味。也希望没有什么能牵绊住我,当我拥有时,能珍惜在一起的时光,若要失去了也能坦然的说再见。我希望世间能允许我不优秀的可能性,也能尊重所有独特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
世间太嘈杂了,我只想沉溺于卢安克眼里那片宁静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