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妖怪来也
一连几天,都没有那个人的踪迹。
像这种头天来上盘子,后一天却不回头的客人,在八大胡同的清吟小班里,是少之又少的事情。没有回头,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客人有事拖拌,不能回头——这话也在理儿。可旁人可不这么看,认为一定是托词,客人一去不回头,这位小姐,是拢不住客人的没用的东西,是失掉面子、受了侮辱的,妓院里边,也会给她记上不光彩的一笔印记。
领班召唤,传话来的小顺子还嘱咐小凤仙说什么:“可别顶撞,听听就过去了。”
小凤仙应承着去了。领班劈头盖脸上来就问:“开始我就怀疑你把人家给得罪了,老得罪人,老得罪人的,哪能‘嚯啦’一下就转过念来的?看你那天送人家出门的那张脸,甭提有多寒碜了。要不怎么这一连几天了,连个人影儿也没见着?说,凤仙,是不是?”
“是!您说的对,我早就对那人看不上眼了。还请您往后,除了弹琴诵曲,别再拿些个俗物让我应酬,可别砸了云吉班的招牌。”小凤仙咬咬牙说。
领班气得发抖,大骂,并且断了小凤仙一整天的炊,只给水喝,要她闭门思过。
断炊那天,小顺子时不时还来看上一眼,说上几句话:
“让你别顶,你非要顶,你也忒有小性。”…
“客人好几天不回头,这种事常有,没什么大不了。”…
“我看那位爷豪爽,不像爽约的人,你静心等等,有希望。”…
小凤仙灰了心。她觉得那天雨夜泛滥的思心还真是可笑,不光是可笑,还可憎。所谓“守身如玉”,她视她的感情和趣味,也像玉一般,居然,在那个大雨滂沱之夜,被轻易糟蹋了。她开始憎恨自己和那个不信守承诺的轻薄之人。
那阕词也被付之一炬。
心灵一时的悸动,就像投下石子的水面,荡开圈圈涟漪,很快重又归复平静。事情看似就这样了,但良玉楼的来访,似乎又多了一些转圜。
良玉楼是隔壁金祥班的小姐妹,与小凤仙二人过从甚密,一有机会便聚会在一起。上次跑到青云阁,掉了一条手绢,让两个人差点成为众矢之的,三五个无赖一直尾随着她们,她们也不敢回小班,半走半跑穿了几条胡同,直到进了李铁拐斜街上开的那家“润身女浴所”,在里面呆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到天黑了才出来。回到小班,讲出来,还各自挨了领班的一顿好骂,严令二人再也不能这样出去,除非——。除非什么,领班没讲,小凤仙心下明白,除非是有恩客主动带着出门,或是出条子——那些完全是没有趣味的事情,约上姐妹出去逛街的这点自由,是没有了。
“云姐,”小凤仙本名凤云,良玉楼和她熟悉了,喜欢叫她本名里的云字,“上一次,我娘是真的动怒了,她说我若是不听她的话,她就打断我的腿,我再也不敢出门去了。”
良玉楼撅起小嘴,蹙起两条淡眉,用十根葱尖似的纤指拢住双颊,显得楚楚可怜。小凤仙拉着她一只胳膊,双双坐到床榻上,温柔地解劝道:“玉儿,你莫要心烦,你娘也是为你好。你不知道,我前两天还听我这儿的顺子哥说,有一个小班的小姐妹出门到胭脂胡同买胭脂,三天都没回来。怕是被坏人给虏裹了去。”
“啊,真的?”良玉楼胆子小,听得一脸惊恐,还用手拍拍胸脯说:“好险,好险!多亏云姐那天急中生智,进了女浴所,才甩掉了那几个不轨之人,若不是,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了?”
情形让良玉楼摹画得这般严重,小凤仙听得发笑,凑趣道:“还是我们的命数好!坏人没法得逞。”
良玉楼连连点头道:“云姐,说起命数来,我还有个事情要与你叙叙——不知道,你对玉儿的话,有没有听的兴趣来?——要不,不说了!”
“玉儿,你说哪里话?从来也不是这样说话的,今天吞吞吐吐的,有什么隐情不成?不怕,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若是好事,云姐替你高兴,若是不好事,有云姐帮你一起担着哩!”
良玉楼明亮秀美的眼珠轻轻一转,起身掩好窗门,重又坐回床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