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好!”村里的小孩上学途中传来尊敬的招呼。
“老杨,每天都这么早就开工啊!累不住就歇歇吧!”有人热情说道。
天刚亮,砌墙师傅老杨就骑着老式的自行车到湖边。因为不久以后雨季就要来了,而湖边地里的庄稼也刚刚长在劲头上,为了防止湖面涨潮湖水漫出来,村里的人都争相请他在湖边砌一道矮墙防水。
村子里人人都敬服他,倒不是因为他是这里唯一的砌墙师傅,只是老杨很实在,工作辛苦要价又少。这世上的墙多了是了,厚的薄的,花的素的,形形色色,可老杨只会砌一种墙,不薄不厚,颜色像大地一样,村里人都喜欢。
老杨年纪也不过五六十岁,每天穿着一件被汗水浸成黄色的衬衣。人人都知道他有个女儿要招婿,正急着用钱盖房子,所以都纷纷请他帮忙。于是这几天除了田里绿绿的庄稼,米黄色的身影也成了一道风景。
这天老杨像往常一样上工,却不见常有的笑容,只能从粗糙的皱纹里看出一丝不安。这源于昨天到城里谈砖头价钱的经过。
砖价上涨,翻了将近五成。店里一脸奸相的老板不断重复“通货膨胀”“物价上涨”之类他不明白的道理,丝毫不让价。
可是该怎么办呢?半个月不久就可以盖好房子了,村人也早早将酬劳支付给了他,可现在钱不够了,虽然可以迟一点盖房子,但女儿婚事不容缓啊!
似乎是看出他的窘境,店主突然一改奸媚,义正言辞地承诺一定帮他,之后带他到仓库里,将那些难以处理的不合格砖头全部低价卖给老杨。
老杨砌了一辈子墙才与村人打下墙一样坚固的情谊,内心不免犹豫起来,但细细算下来,利润不仅可将房子如期完工,还可以省下一大笔开销,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激动,但更多的还是不安。
但这种不安中午以后就被打破了:不规格砖头除了质量不行,在外行人看来也是一样。老杨心想矮墙应该没问题,少说用个几个月,到时候有问题村人请他维修还能多赚一笔呢!
老杨越想越激动,这一丝魔障如同在心头种下种子,然后被利益浇灌疯长,到了最后再无一丝不安。
从那天起,田里再也没有那道米黄色的身影。老杨穿起了新买的西装,也不再亲自上工,只请了两个小徒弟砌墙。他粗糙的皱纹总被一抹红晕盖住,每每出现,仿佛年轻不少。
村里人都当他好事将近,一如平常热情招呼。像夏天的阳光一样,村子里充满了一种丰收的幸福感,他们为秋天期待,也为老杨高兴。
老杨的房子终于还是完工了。不比村里简朴的土屋,新建的洋房明亮得不真实,一点也看不出是农村的建筑。老杨还特地为自家筑了一道墙,又高又厚,刷着紫禁城一样的红,庄严深沉,遮光挡风。
但却没有一个人为他祝福。
湖边的墙倒了,起先是湖水上涨,水渗了进来。到了雨季,湖水泛滥,瞬间冲垮了矮墙,只留下杂乱的碎砖,随洪水一道将田地淹没。
老杨再没有砌过墙。
每当有人路过洋房,总会不约而同地向大红围墙吐一口口水。老杨缩在墙角,忽然发现自己的墙又厚又高,把世界的寒冷与温暖都一同隔在了外面。
他把自己困在了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