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的二月十五日,周六,大年初九。
我之所以能准确地记住这个日子,不单是因为它的前一天是西方人的情人节,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天,我要去八十里地之外咸阳城应聘去。
我是骑着我的结婚时妻陪嫁过来的“二八”大杆永久自行车去。
我是在报纸招聘栏目中看到的信息,咸阳那家在全国数一数二的保健品公司在招聘财务人员。直觉在我看到这条信息时就明确不过地告诉我,你去一定会马到成的。我为此兴奋了好几天。
之所以执意要骑自行车去:一则是搭公交要绕道西安后再倒车,要倒无数次车;二则是即便是到了咸阳,找到那家保健品公司又不知还要倒什么车,要倒几次车;想想都头大,所性决定,骑自行车去。
这是个大胆的决定,这也是个极有意思会在若干年后津津乐道的决定。
再有,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骑车子路该怎么走!
我问街上的德本伯;德本伯是拉着架子车在咸阳城边卖过酱油醋的。德本伯一笑:好走很,顺着沣河走就行……
沣河,我是熟悉的,从小在沣河边玩大的;就在村南几百米处。
我是在大年初九的午饭后出发的。
街上背阴拐角处的积雪还没有消净,在阳光下露出了一层的黑土,家家户户檐下的灯笼在晴天的春阳里格外的红艳,象极了我此刻的心情。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傻,傻在我真的一路不离沣河岸在骑行。
我的心是踏实的,我的左边上衣口袋里有一本崭崭新的红皮会计证,右边上衣口袋里有六门会计专业课程通过国家考试的成绩单。
初春暖阳下的沣河岸美极了。去冬的落叶被晒干了,自行车轮碾过时发出轻脆的响声,暖暖的风夹中杂着阳光的味道,清新而富有青春气息,白杨树挺拔而活力四射,立在河岸两边,把本来就蜿蜒的河岸装扮得象一个深沉的诗人。沣河水轻快地流着,一路欢歌,似乎在说:前进,年轻人,美好的生活在向你招手。
我的心快畅极了,抑制不住地兴奋。我知道,美好的前程就在不远处,现在只需我,不断前进并无限接近。
往事也一幕一幕在眼前浮现。
一九九四年的三月,一个阴沉沉的天,我去古城的北郊应聘,同样骑着车子;这些年,我不断地参加应聘,在应聘过程中,我知道用人方关心什么,会问那些方面的问题,以及与人沟通的技巧。
回来的时候,天突降大雪,头上湿了,衣服湿了,皮鞋里全是雪。但我的心是热的,我呼出的热气把眼前的雪都化成雾了。
这一点困苦挡不住我,我想要的东西,都会在我的不断付出和勤勉下臣服。
一想到那天的风雪,今天的这一段路就是船在顺流中,风在吹帆行。
看看,不知不觉,前头就是秦渡镇了。
噢,秦渡镇,我曾在这干过一年多。最不能忘记的是冬天那一段时间。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草草地吃个早饭;一碗粥,两个馒头下肚就出发了。自行车穿过村东的街道后,驰上崎岖不平的田间小道,借着冬天早上微茫的月光和对着每一尺路的熟悉,车不减速,穿村过镇。出了灵感寺,天就大亮了。
就这样一路前行,一路回想不悔的过往,一路赏沣河的美景。心里盘算,等哪天有空了,徒步走完沣河,拍一路景,写一路沣河颂。
有空的时候,是不是就意味着老了,太遥远了,还早呢!反正,沣河又跑不了!
我也没有一味地傻沿着沣河走,看定大方向,不偏离就行,穿村过镇,也不觉困,也不乏渴。走过一个小村时,在村头看见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壁,上写“严家渠”;我笑了,我记起了德本伯的话,“过了严字体渠,就是渭河,就到咸阳城了!”
我是在太阳快落山时,过了渭河的。我的亲爱的沣河也就在这儿并入了渭河。
啊,原来渭河这么宽阔啊。之前四十年间,以为只有沣河是最美呢!看来,还是要在外面闯啊,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精彩就够了,无奈就视而不见吧!
我并没有急着进咸阳城,我在渭河边上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了,真的有些累了。
骑行了,三个小时三十二分钟,这是要写进我的职业生涯历史的啊!
还有一点,也会写入历史:那晚的房费是一晚五元。一张如我小学时的书桌孤孤地靠在房间对住门的顶头,似乎还有一层薄薄的灰。没有电视,唯一的电器是一件铺在花色都洗掉完了的床单下的电褥子。
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一名匆匆来,又将匆匆去的过客而已。
那天晚上,那间有两张床的旅店的房子就我一个人。
房子的灯光略有些暗淡,我的心里却很光明。听不见任何声音,连渭河的涛涛声也听不见,但我能感觉到自己澎湃的心跳。
睡觉前,我又把那本快被我翻烂的会计实务书通看了一遍,这次是要考试的;考试就意味着对我的公平,意味着志在必得。
躺在连电视机都没有的房子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初中课文的那篇《梁生宝买稻种》。
梁生宝对明天是充满希望的。
同样,我对我的明天也满怀着希望。
注:之后,我再五下咸阳城,终于在几百人中杀进那家我羡慕已久的公司。
写于二0一七年十二月五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