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称(小说)
文/敬超
“您好,孙局!”小D省略平时的客套,想直奔主题了。
“孙局陪王小姐去观摩三度水库王八幼儿园为‘七·一’献礼表演节目了,至少明天才回。”那头接电话的是县教育局办公室秘书小E。因为回话太长,小E像优秀老教师上后进生的课一样,慢慢的几乎一字一词的对小D说。
“请问有什么事吗?”小E稍停,又礼貌的问。
“你们县报来的那份高级职称评审材料弄错了吧?”小D说,“就是那份关于薄东山的。”
一个县教育部门每年只有那么几个高级职称申报指标,想必作为教育局秘书能记得的。小D想。
“哦,回头我向孙局汇报吧,这个事是孙局亲自过问的,材料也是他亲自审查和发送的。”
话说到这,小D也不好意思再往下啰嗦了。就“那好吧”放了电话。但他又拿起这份装订密封的材料,把自己埋进办公椅子里,仔细看了看。眼前就再现着包装袋上的重要信息:“姓名,薄东山,高山县、阴沟镇中心学校”没错呀!难道东山大叔后来从教,上讲台了?好像听说他小学都没上完啊!再查附表,“男,××××年生,58岁”年龄也差不多,没错呀!
小D回忆起儿时了,那个有趣的“二胡大叔”。
二胡大叔,实姓薄,名山东;因特喜爱拉二胡,故称“二胡大叔”.
二胡大叔的二胡拉得其实并不好,可他喜欢,没日没夜地拉;他说“这是祖乐”。他居然还晓得瞎子阿炳的二胡拉得特棒,就象他半生不熟的二胡一样神吹神侃。农闲乡里反正事不多,二胡大叔双腿一交错,随便检块石板或者土砖头屁股一放,“弄里哝咯”就拉起来,一拉就从天黑到半夜。村里有兴头的小伙子姑娘们间常也来凑热闹,唱一段《孟姜女》《二月里来好春光》什么的,二胡大叔就愈发来了精神,有时还会撇下琴弦,对姑娘小伙子道:“唱快了,唱快了;再来。”实则是他拉的琴谱没熟。
“叫花子穷快活。”村里人听得琴声,私私地说。这话很刻薄,却是事实。这些年,村人都成了大大小小的富翁,就二胡大叔依旧拉一杆“咿咿呀呀”半生不熟的二胡,守着那两间见天的破瓦房,家有十八九岁的闺女,连个学也上不起,只好跟人家戏班去唱乡戏。可二胡大叔还以此为荣哩,寒寒暑暑的琴声中竟夹杂着些戏曲儿,愈发地叫人听得别扭。
二胡大叔拉二胡也有停的时候。有一年,他那跟班的女儿巧妹子跟一位做生意的广客跑了,二胡大叔就整一年没拉琴,巧妹子能跳会唱,在班子里叫得正红,间常领班还请二胡大叔去后台拉琴伴唱呢,二胡大叔对她比手背上的肉还喜爱。可她竟然跟着广客不辞而别。
后来,二胡大叔又拉起二胡了,水平大有长进,巧妹子老公有钱,让二胡大叔在某大剧院正儿八经地受名师指点。
莫非,“二胡大叔”薄东山就因此进了中心学校而且要评高级职称了?
本着对工作负责的态度,小D直接拨通了阴沟镇文教中心的电话。照工作程序,不允许小D这么做的。一则职权范围,二则避嫌呢。小D这个市教育局职称评审办公室秘书是临时抽调来的,借用。他怎么能直接参与评审对象的身份核实、审查工作呢?再说,阴沟镇是他老家,更不能插手管理这里的事物了,现如今虽然什么都讲究关系,但领导也常做样子防止这样那样的关系啊。小D拨电话时也没想那么多,反正电话就拨过去了。
“嘟——嘟——”忙音。
他找几个儿时相好的朋友询问山东大叔的情况,都在外面打工。但一致的回答都是“只怕是东山大叔的魂做了老师吧?呵呵!”都是戏谑他小D的口气!
小D又拿起资料袋,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归类到按规定排放的位置。
评审很快就开始。专家都是市里各名校抽调过来的校长,主任之类。前些年还有很多第一线的名教师,近几年名教师都由校长主任们兼任了。流行的理由都十二分的充分的哟,都校长主任了,还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科带头人啊?还不是名师啊?就说市一中吧,以前三个特级教师全是一线的普通教师,充其量一个教研组长的官衔,全凭着教课、师德在全市有名,如今可好,8个特级教师,清一色的学校领导,最落后的都是个“副主任”,也算个“中层干部”呢,最搞笑的,还就只有这位“最底层的中层干部”可以上讲台上上课,其余几个连一堂课都上不完整了,有一位根本就没上过课,搞“行政出身”啊,“搞后勤出身”啊,还有位居然是“搞保卫出身”的副校长特级教师!这回专家组就有位没上过讲台的权威!他叫老袁。
老袁说,像薄东山这种几十年如一日在底下(他习惯说乡里说底下)任劳任怨工作的一线老同志不评高级谁评高级?不是特级指标有限,该评特级!
年轻一点的八中来的副校长老丕观点不一样,都58了,等我们这个评审结果到达乡下,他60岁也就差不多了。这个职称意义也就不大了。老丕说这话时还带着莫可意味的微笑。
可不,那可不。职称是对过去工作成绩的总结和肯定,牺牲了都还有追认为英雄和党员的呢。
·······
离题了,离题了。那都是值得深入研究的重大课题。二中的老校长老崔说,还是就报上来的材料审定吧?
“薄东山同志还患有胃癌,我建议报厅里是不是做个典型,在全市或者全省宣传一下,以往我们教育系统常推典型,最近好几年都没典型了。这不是现成的吗?不是正在提倡发展乡村教育,讲求教育平等吗?我们抓个典型,说不定会带动当地教育大发展……”老袁又说了,他自己就是抓了个学生典型直报省委,得到过省委书记的亲自批示才越过了学历关评上特级的……
老袁当年读书可一般般。别说大学本科,连大专都没考上,但时势造人才呀,他被送到“师训班”培训半年就上岗了,虽然老袁实在是知识底子太差,怎么也上不了讲台。但学校里不上讲台干什么呀,老袁被安排做办公室作主任,发发报纸,整理整理档案,而且一蹲就是10多年,期间,像老袁一样“师训班”出来的,有的为了更好地适应课堂教学都考了学历,有的还正儿八经的脱产读起了本科,少说也弄了函授,可老袁连这些都不屑一弄,坐办公室,杂事多呀,都是人事方面的,哪里与学历、学识沾边啊,如此这般把老袁给活活的耽误了!前几年,老袁的特级职称总上不去,他对胡厅长汇报工作,常常差不多痛哭流涕,两位与他年纪相仿的副校长早就特级了,连才上副校长的小陈比老袁小整整10岁,都评上特级了。他老袁呆到一中还有什么意思?老袁甚至提过让他调厅机关弄个处长什么的,他老袁一辈子干行政,而且一直在学校,做个处长有何不可?不过,后来厅里还是解决了老袁的特级问题,没调处长也就算了。不过,据说老袁还在活动弄到个副厅级待遇,准备退休了。这不,去年老袁当选了区政协委员,正在为副厅攒资料呢。要不,咋有人说,“老袁不是老袁,是老圆,圆滑的圆!”。
小D对薄东山这份材料一直心存疑虑,但又不好说薄东山就是自己老家同院子的“二胡大叔”,万一弄错了呢?他只好把各位专家的想法对胡厅长如实相告
老袁:……
老丕:……
……
胡厅长把茶杯轻轻放下,朝小D摆摆手,示意小D把材料拿过去,一边问:“老袁意见怎么样?”
“直报省委”
小D把资料掉过头,用手再三抹平,展在胡厅长宽大结实的办公桌上,再双手缓慢地推到胡厅长面前,只见胡厅长大笔一挥,流畅的字迹墨宝一样留在上级审定框内:“直报省委”。
职称报批的同时,胡厅长还真亲自组织审查了东山大叔的其他材料,同时上报了带重病坚持工作的典型事迹,评为当年感动全市的先进人物。这个喜讯胡厅长准备亲自送到这位偏远乡村的英雄手中。他好久没受到如此感动了。想到获奖者挥泪接受荣誉和奖励的感人场面,胡厅长的眼圈都差点红了……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省厅、县局的几辆高级轿车和两辆采访车,浩浩荡荡向阴沟镇开去,连阴沟镇镇长一班人马都没回过神来,赶紧发动镇上的高级越野车跟上来,直奔更偏远的阴沟村阴沟组。
哎呀,我的娘,小D越来越认定,就是他的可爱的东山大叔了。
这一干人等下来,整个村子都十分惊异,连村口老樟树都摇头晃脑,不知所措似的。
一位泪汪汪的老婆婆,那不就是东山大叔的爱人么!她扶着胡厅长的手说,感谢政府感谢党啊!终于轮到我老东山家了!
小D听着东山大娘的哭声感觉不太对头,什么轮到她家了?她莫不是把这事当成扶贫了吧?听说有些地方扶贫就搞摊派,这家那家,一年一年轮流着扶。小D在旁边还听到一个消息——
东山大叔作古已经两年多了!
2019年1月16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