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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偶然机会,刘靖在公司组织的业务培训活动上碰到十多年前消失的苏倩倩。那天,台上的教授正给学员讲解专业知识,大家无聊之迹,一个女人从后台走过来给教授递上茶水,虽然没有高跟鞋与地板碰撞的嗒嗒声,但那挽成仙人球形状,用黑丝网兜着的发型和包臀制服裙,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刘靖发现她竟是他的邻居苏倩倩,或者用更准确点的词叫情窦初开的初恋苏倩倩。
他有种想上去拽住她的冲动,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苏倩倩从他眼前溜走,就像儿时被父母反锁在家中,只能坐在窗台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样。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想,究竟是否真是他所认识的苏倩倩?
终于还是在培训结束的宴席上又一次见到她。原来仅仅只是两座城市的距离,那个人依然在他心中。
当苏倩倩的酒杯端到刘靖这一桌时,正好站在刘靖身边,她滑过的眼神里有几秒迟疑,只是轻描淡写地对刘靖微笑一下,刘靖正想回之以笑并说出重逢第一句话,但苏倩倩随即恢复到公关表情,“感谢大家对我们这次培训活动的支持,希望以后还有更多机会合作,大伙一定要吃好喝好。”刘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尚未酝酿好的话语就这样硬生生往肚里吞,像团没煮熟的面疙瘩硌在胸口咽不下去。
刘靖右手边坐着的是他们单位的副局长宋翊,他是单位这次培训的领队,他可并不想那么轻易放过这个美丽的公关经理,“有苏小姐这样的大美女带着我们培训可以说是此次活动最大的收获啊,人家说秀色可餐,我是活到这把年纪才在苏小姐身上体会到,真是不用吃饭不用喝酒就能酒足饭饱啊。”
“宋局长太客气,我们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多担待。”
“听说美女酒量都大,今天我们应该好好探探苏小姐的底。”
“在宋局长面前,我怎敢称酒量啊。”
“既然这样,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定我们很快就有再次合作的机会。”宋翊就势把苏倩倩拉到他和刘靖之间坐下。
“苏小姐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呢?”
“宋局,你也太直接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老套路。”其中一个年轻同事起哄,大家都跟着笑起来,宋翊往上推推眼镜,朝他白一眼,年轻人眼睛左转转右转转掩饰尴尬。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浅笑轻颦,刘靖所看到的苏倩倩不再是当年那个扎着小辫在他面前跑来跳去的小姑娘,她已经能在交际场合游刃有余。几杯酒下肚,苏倩倩脸上泛起红晕,有些醉眼朦胧,痴痴地望着你,如果你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肯定要被她这双眼睛给迷住,不过即使你久经沙场,看到这样的酒后娇态也莫不动心。
苏倩倩给刘靖敬酒:“刘处长,我敬您。”
刘靖举起杯:“我干,苏小姐随意。”
“那可不行,咱们刘处一看到美女就心软,都得干了啊。”宋翊搅和。
“干就干。”苏倩倩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把杯子倒立给大伙看。
宋翊拍手叫好,却又道:“苏小姐不公平,跟别人喝酒都是蜻蜓点水,跟刘处长喝却一口就干。”
苏倩倩站起身来给刘靖倒酒,刘靖连忙打圆场:“苏小姐喝多了,她都站不稳啦。”借着酒劲,手一发抖,酒杯被苏倩倩碰倒,酒流到刘靖身上,一双双眼睛都朝这边看,苏倩倩连忙跟刘靖道歉,并对宋翊说:“宋局长,不好意思,确实喝多了,改天赔罪,我先带刘处长过去清洗一下。”
苏倩倩把刘靖带离餐厅。
2
出餐厅的门,苏倩倩一路小跑把刘靖带到酒店周围的景区,她跑得有些气喘吁吁:“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
“是吧,我也没想到,连我这衣服都喝了你一杯酒啊。”
“其实我告诉你,我酒量还真是蛮大,有一次把全桌人都喝倒。”苏倩倩只觉得好笑,越笑越大声,竟然抚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你喝太多了。”
“你是不知道,男人只有在喝醉酒的时候才不会对女人造成威胁,要灌就灌他个东倒西歪,不然半醉半醒最危险,今天要不是你在,我一定叫你们那个宋老色鬼喝个哭爹喊娘誓不罢休。”
“好了好了,你一个女人就别逞强了,我刚刚看你喝酒的样子真吓到了。”
“谁规定女人不能喝酒啊?你就是看不起女人,大男子主义。”现在的苏倩倩让刘靖有些看不透,她一反刚刚完全一副公事的作风,但又不再是刘靖最初熟悉的那个苏倩倩。
“刘靖,你说我们多久没见了?”
“十多年了吧。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你看我老了吧?”
“哪有,你还是之前的老样子。”
“没想到你也变得油腔滑调啦,这不像你以前的风格啊。”
“你不也成熟妩媚了。”
“你刚刚还说我没变的呢?唉,十多年过去了,哪有不变的。走,我们找个地方继续喝酒去,你明天就要走了,我得好好款待你啊。”
刘靖打电话给妻子文华,告诉她他明天和同事一块回家。他们培训的地方在市郊一个大酒店,苏倩倩和刘靖打车来到市中心,两人坐下来开始畅怀十多年前的往事。
“你跟你姐搬来我们那栋楼那会儿,我们才十一二岁,一转眼,都三十多岁的人了。”
“是啊,一晃,就十多年过去了。”苏倩倩叹息。
“你那会扎个小辫,老跟我吵架,我吵不赢你,就抓着你的辫子不放,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跑去跟我妈告状?”
“哈哈”,苏倩倩发出爽朗的笑声,“你妈妈还上我姐家来赔礼道歉。”
“就是啊,你却理直气壮,弄得我好丢脸。后来你都不愿跟我一块上学,我悄悄躲在后面跟着你,到了学校你也不搭理我。”
“其实我知道你跟着我,但班上有些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俩什么什么的,我可不敢跟你有什么瓜葛。”苏倩倩又恢复到当年那调皮的样子。
“他们说我们什么了?”刘靖又忍不住要戏弄她。
“只当我什么也没说。”
看到她嬉笑的模样,刘靖不忍心责问为什么当年她不声不响离开,他一直想知道答案,犹豫再三后,还是开口问道:“我找了你很久,问过你姐姐好多次,她都说不知道,如果连她也不知道,我以为一定是我得罪了你,所以才叫你姐姐瞒着我。”
“她是真不知道。”苏倩倩欲言又止,“我和她之间发生过一些事情,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后来我们一直没联系。”苏倩倩眼里有着无限落寞,她用酒精来麻醉自己,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不说过去的事,来,干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刘靖和苏倩倩还有说不完的话,可惜时不待人,他们只能分别。刘靖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想问又不敢问,经过十多年的陈封,刘靖更加谨慎问起关于苏倩倩失踪的事,既然她不说,他也不再提起。
“刘靖,见到你真开心。”
“你酒喝太多了。”刘靖扶着苏倩倩走出饭店。
“我没醉,我是我们公司最能喝的,你知道吗?我在这儿十多年,连个家乡的人影子也没见到,没想第一个碰到的人是你。”苏倩倩的话越来越多,如同呓语般自问自答,这样璀璨的城市,夜晚的灯光将她的孤寂照得越发狂妄,她对着这夜晚的深沉,倾诉她心中的苦衷。
月色迷人,映照着每个归家的旅人,而苏倩倩形单影只,清瘦的身躯站在灯光下只是刺眼的醒目,那双唇涂抹的口红已经残缺,仿佛是咬出来的血印结了痂,死死地粘着再也无法匀开。
3
刘靖回到酒店,和他住同屋的宋翊还没睡。看到刘靖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宋翊挤眉弄眼地调笑起来。刘靖没心思和宋翊贫嘴,草草应付几句便洗澡睡觉。
躺在床上,宋翊回想着女主的模样,啧啧赞叹道:“这美女真在哪儿见过……”
宋翊凑近过来,对刘靖说:“我说她怎么那么眼熟,你知道我想起谁来了? ”
“谁? ”刘靖有些懒得搭理他。
“我儿子他们班上有个同学的妈妈,我在家长会上见过她。”
“你真厉害,连开个家长会都能盯上女人。”
“对美女嘛,总是要上点心的。我听人说这孩子是单亲家庭,她爸很早就离开她们,她一直跟她妈过,她妈日子过得很辛苦。你想,一个单身的漂亮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没正式工作,又没改嫁,日子能好过吗?”
“你看苏小姐像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吗?如果是,那她干嘛要装作不认识你,而且你说是家长会上碰到的,苏小姐不在我们市啊。”
“我又没说就是她,看你急得,就是说自家媳妇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就不允许她有个姐姐妹妹长得像的啊?”
一句话倒把刘靖给提醒了,或许宋翊所说的人是苏倩倩的姐姐苏芸。
有了这次见面之后,刘靖和苏倩倩的联系多起来,单位有相关业务刘靖都极力推荐苏倩倩他们公司,有刘靖牵桥搭线,苏倩倩业务开展得很顺利。
有一次刘靖他们单位需要苏倩倩公司请人过来讲课,虽然刘靖和苏倩倩联系频繁,但自从那次培训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刘靖想这是个好机会,正好苏倩倩可以回来一趟久别的故乡。讲课老师已经安排好,苏倩倩是陪同助理,可是到临行前一天,苏倩倩突然说她不能来,改叫别的同事打理讲课老师和其它培训事宜。
刘靖感到奇怪,问苏倩倩是因为什么事改变计划?苏倩倩说她又接到另一个培训活动,而且这个活动指定要她去安排。
“我们单位的这次培训也指定要你来,如果派其他人,将立马取消这次活动。”苏倩倩又一次想要退缩,刘靖不给她机会,他并不想再一次看到苏倩倩那样落寞的身影,有些事情如果不推波助澜一把,也许当事人永远没有勇气跨过这道门槛。
“刘靖,你别为难我。”
“现在不是我为难你,而是你在为难我。”好说歹说苏倩倩依约前行,这次虽说是刘靖逼她来的,但他可以逼得了她来,却没办法帮她去面对,心中的结还得自己去解决。
苏倩倩来了之后,宋翊非要尽地主之谊宴请苏美女,刘靖说:“你搞错了,苏倩倩就是本地人。”
“原来如此,你们是旧相识,我就说你跟苏小姐有问题,我看人准没错,其实你应该早说嘛,哥我又不会抢你的女人。”
宋翊毕竟是刘靖的领导,虽然他在刘靖面前说话不着调,不过还是一副挺仗义的阵势。“放心,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不会跟别人透露你在外玩得高兴的事,不过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也要不倒啊,后面这条可是咱们开展工作得心应手的基础,基础得牢固啊。”
培训时间只有三天,前面两天苏倩倩都挺忙,到最后一天课程结束,苏倩倩订当天的飞机票送讲课老师离开,她第二天坐动车走。本来刘靖跟苏倩倩说要给她安排送行酒宴,他跟以前的同学联系好大家在一起聚一聚,但苏倩倩却没有领情之意,她似乎在躲开一些人和事,这三天时间她完全可以腾出空和往日的老同学叙叙旧,或者也可以故地重游怀念一下自己曾经的少年时代,但她没有。
刘靖问苏倩倩怎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不去看看她姐姐,苏倩倩只说她们很久不联系就停止了这个话题。
刘靖还是要告诉她,他在宋翊嘴里所听到的关于她姐姐的情况:“她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没稳定工作,挺不容易,要不你还是回去看看她吧,两个人能有多大仇恨要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她叫刘靖忙他自己的事,不用耽误时间来陪她,这个城市是她熟悉,即使十多年过去,这座城市发生太大变化,但如果要逛,她自然能找到人,也能找到她想要逛的地方。
4
等苏倩倩送走讲课老师后,他们找一家饭店坐下来,服务员过来给点菜,刘靖把菜谱递给苏倩倩,苏倩倩没接,她愣在那儿,刘靖抬头看到苏芸的脸,两张相似的脸僵在一起。
还是苏芸先开口,她迟疑地喊一声“倩倩。”
苏倩倩并不答应,她把菜谱接到手里只是埋着头看,手指紧紧抓住菜谱边沿,马上就要把它捏成碎片,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字,似乎要将它看穿,然后只见她抬起头对苏芸说:“服务员,你们这儿怎么没有铁板烧! 我要点铁板烧!”
“倩倩。”刘靖安慰又责备的语气。
“刘靖,你说你要大请我一顿的,我明天就要走,都十二年了,我离开这个城市十二年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的要求,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吗? ”
“倩倩,你不要无理取闹。”
“什么叫无理取闹,不就叫你请吃一顿饭吗,你要不想请,我自己请自己总可以吧。我要吃铁板烧,都要活的,什么虾呀鱼呀肉呀,都要活生生的。服务员,麻烦你帮我端上来。”苏倩倩眼里全是血丝,声音颤抖,音调越来越高,她像只刚从牢中挣脱出来的困兽,充满恐惧和战斗力。
“倩倩,咱回家说好吗?你看大家都看着我们呢。”苏芸完全没有底气。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点铁板烧吗?谁没吃过啊,你这儿没有是吧,没有我们找别的地儿去。”说着苏倩倩嘭地一声站起来撞到桌子,却不管撞伤的胳膊往外走,连包都忘了拿。
刘靖快步跑出饭店,苏芸也跟了过来,苏倩倩只顾往前冲,完全不管路上的行人和车辆,苏芸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倩倩,你别这样,求你了。”
“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刘靖走到她们面前,把苏芸的手拉开,安慰她说:“大姐,你先回,我来劝劝她。”
苏芸一个人站在大街上,看着刘靖和妹妹离去的身影,她有种虚脱的感觉,她腿发软,只觉得天旋地转,伸出手往前抓,什么也没抓住,刘靖和苏倩倩只听到后面啪的一声,苏芸晕倒在马路上。
把苏芸抬上车送去医院急诊室,苏芸的身子瘦骨嶙峋,抬在手里都硌得疼。折腾半天,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苏芸初步检查有冠心病,得住院做详细检查。苏芸并不同意住院,说她只是低血糖,今晚没来得及吃饭给闹的,她还得回家,盼儿一个人在家还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呢。
苏倩倩说:“你就等着摔死在马路上吧!”
苏芸不敢再吱声,她打电话给盼儿叫她早点睡,她今天上晚班不回去了。
办好住院手续已是深夜,看着躺在床上的苏芸,苏倩倩心里绞痛,苏芸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苏倩倩叫刘靖先回,她在这儿陪着姐姐。望着姐姐熟睡的样子,苏倩倩的心像颗石头一样往下沉呀沉,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春天的雨下起来就连绵不断。整个病房里静悄悄的,灯光也变得暗淡,雨水打在树叶上,一阵风呼啸而来,把雨成片地往玻璃上砸,直打得玻璃啪啪作响,风小了之后雨还是细细密密地下着,顺着玻璃流下来,仿佛灌满泪水在心中。
刘靖回到家中,已是午夜十二点多,老婆和孩子都已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这一幕心中无比踏实。他没开灯悄悄地走至床前,还是惹来文华的一顿轻柔的责问:“几点了? 去哪啦?”
“老婆,如果我告诉你有些事我对不起你,你怎么办?”
文华从被窝里坐起来,很认真地说:“我相信你不会离开我们。”
刘靖紧紧地抱着妻子,说:“我遇到一些事,但我一定会回到你们身边,请给我一点时间。”
“我信你。”
心动而身未动,未尝不是一种背叛,但如果还能守着那份底线,已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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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倩倩醒时胳膊发麻,不知什么时候她趴在床边睡着了。雨停了,早晨打扫卫生的阿姨把病房门打开,一股冷空气吹进来,苏倩倩走到窗前深深地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然后再重重地吐出来,她这一吸一吐似乎将她上半生的废气都给换过来,从此她的人生将是崭新的模样。
等苏倩倩洗漱后回来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瞪着一对大眼睛站在病房怔怔地站着,“盼儿,叫小姨。”女孩颤颤弱弱地喊了声小姨。盼儿有着一双和姐姐一样温顺的眼睛,可是这样的眼睛对苏倩倩来说却是无比地刺痛。当年就是因为姐姐无法保护好她而让她受到伤害,但现在她看到面前的两个人,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尚未成年,她忽然有种泪水充盈的感觉。
苏芸还是不愿在医院住太久,她嫌太费钱又耽误工作,医生说回去也可以,但得好好休息不能劳累。刘靖开车把她们送回苏芸家中,苏芸住在一栋职工宿舍楼里,楼道黑漆漆的,顶上牵绳子挂着正在滴水的衣服,充斥着一股阴暗又潮湿的味道,楼道两旁堆满煤球、废旧物品,还有生火的炉子,时不时传来小孩的吵闹声和大人的呵斥声。
狭窄的屋里就只有简单陈旧的家具,墙壁相框里镶嵌着她们儿时的照片。“倩倩,你以前喜欢的东西我都给你留着,这是你抱着睡觉的小熊,盼儿也喜欢,还时常念叨什么时候能见到小姨就好,你看,还是跟原来一样吧。”
苏倩倩再也忍不住爆发:“那个人呢?他死哪儿去了?为什么扔下你们母女俩让你们过这种日子!”苏倩倩恨不得要将那个人碎尸万断,她在见到盼儿那一刻对姐姐的仇恨就已消除,她原以为姐姐过得不好她应该很开心才对,但当真看到姐姐和盼儿如此辛苦地生活时,她心里反而更加沉重,她万万没想到她的恨只是促成她们母女俩艰辛生活的催化剂。她坚强地排斥那么久的情感在一个小孩面前嗒然崩溃,毕竟还是血浓于水,那些仇恨虽然一直藏在心底让她这么多年漂泊,但无论如何反抗,亲情还是一直在骨血里流淌。
“倩倩,这么多年,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如果当年不是我的自私和懦弱,也不会让你受那么大伤害,我不期望你能原谅我,但我希望你过得好,这么多年过去,你终于还是肯回来了。”
苏倩倩仍住酒店,准备离开的最后一晚,她说要请刘靖吃饭,感谢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帮忙。晚饭吃过后时候还早,外面下着大雨,他们坐着的餐厅对面正好是一家电影院,苏倩倩说去看场电影吧。
这是一个旧式电影院,外墙上贴着即将搬迁的告示,里面仍然是许多年前的简陋布置,斜坡上排列着陈旧的凳子,以前刘靖和苏倩倩就是在这种电影院里观看《妈妈再爱我一次》,看到那个小孩在大雨中哭泣的一幕,他们也曾流下同样多的泪水。
舞台中央屏幕上正放映许鞍华导演的《半生缘》,灰暗的色调,映衬着台下三三两两的几个人,也许都是为避雨而匆忙跑进来的吧。电影里黎明和吴倩莲饰演的沈世钧和顾曼桢并肩行走在弄堂里悄无声息的那种甜蜜与默契,在知道结局后再重新来看竟是如此的悲凉,当年刘靖也曾在心底里说过世钧对曼桢说的那句话:“我要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永远等着你。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无论你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会有这样一个人。”可是此刻怎么会觉得这么地荒凉。
当电影播放到祝鸿才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一间空旷的房子里强暴被打得昏迷不醒的曼桢时,苏倩倩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紧紧地抱在一起,刘靖以为她以前没看过这部电影,被这情景给吓的。
刘靖揽着她肩膀把她带出电影院,她全身仍在颤抖个不停,他带她上的士,她像只受伤的猫全身淋湿蜷缩在车的一角。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当时刘靖正准备要上床睡觉,突然屋外一个响雷砰地一声,一道闪电把天空撕裂,他拉开窗帘看见楼底下一个黑影躲在角落,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他看清是苏倩倩在那儿,当他跑下去扶着她时发现她全身颤抖,就像现在这样,令人心疼不已,那一刻,刘靖已经忍不住抱着她,那是他第一次抱除母亲之外的另一个女人,也在那一刻,他发誓会一辈子好好保护她,不再让她感到害怕。可是今夜,倩倩又一次遭遇同样的情景,他不知道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在每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她是否都如同现在这样孤独无助,她是否曾在心中怨恨他的懦弱和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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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靖把苏倩倩送回她住的酒店。苏倩倩去洗澡回来换了身干净衣服,刘靖帮她把头发上的水擦干,当他的手指在她的头皮中轻柔地磨擦时,苏倩倩逐渐恢复平静。她回忆起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也是一个雷电交加大雨滂沱的晚上。
苏倩倩和她姐姐很小就失去父母,所以当姐姐结婚后苏倩倩就随姐姐、姐夫一起住,姐夫待她很好,在她眼里,他就像父亲,也像哥哥一样照顾她,正因为这样,她和姐姐才有了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那会儿姐姐是两班倒,白班和晚班轮流上,虽然如此,苏倩倩和姐夫仍然很好地相处着。
有天晚上,姐姐不在家,苏倩倩和往常一样做完功课就上床睡觉,半夜里她感觉有只手在摸她,那会她迷迷糊糊的,以为是姐姐来给她盖被子,于是抵挡不住睡眠的诱惑又沉沉睡去。可是等第二天早上醒来,她才想起姐姐昨晚并不在家,于是她心里有些害怕,她几乎要跟姐夫说起昨晚的事,但看着姐夫的神情她又觉得有一丝不对劲,至于哪儿不对劲她却说不上来,她想一定是自己做梦了。后来她想要告诉姐姐,但看到姐姐和姐夫在一起恩爱的样子她又打住了。
可是那只手从此却像噩梦一样在许多个夜里袭击着她,刚开始只是一只手,到后来的两只手,再到后来一个沉重的身体压在她身上,那样重重的身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想要叫喊,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后来在无数个夜晚苏倩倩都梦见自己被什么庞然大物压着,她的手脚在空中踢打,却怎么也醒不过来。那一夜外面下着大雨,当闪电划过夜空苏倩倩清楚地看到趴在她身上的那张脸,那一刻,那张脸显得如此狰狞,她疯也般地从这只怪物身下逃出来,外面下着大雨,她在雨中狂奔,任雨水洗刷她的身体,直到精疲力尽又回到姐姐家楼下,她发现自己在那时已经哭不出声来。
第二天早上醒来,家里只有她和姐姐,她下定决心告诉姐姐这件事,当她敲门进去,她看到姐姐急忙转过身背对着她,苏倩倩走近她时,她发现姐姐的眼睛是红的,“姐,姐夫他……”
还不等苏倩倩说完,姐姐就把话接上:“哦,你姐夫他这几天公司有事出差了。”
苏倩倩凄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有如《半生缘》里曼桢对沈世钧最后说的那句“我们回不去了”的余声。
噩梦般的回忆结束,刘靖心里难以平静,反倒是苏倩倩不再像刚才那样恐惧,她似乎在叙述一件不是她身上发生的事。
“其实经过这么些年的打拼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这次遇到,我也不会再想起这件事,不过今天我能说出来心里已经好受许多。”
尾声
第二天刘靖送苏倩倩去火车站,苏芸和盼儿也一起来送她,即将转身时苏倩倩拉着盼儿的手,她的手像姐姐的手一样冰冷瘦削,“小姨要回去忙工作了,等忙完这阵子小姨接你和妈妈去我那边。”
“小姨,我和妈妈一起等你。”盼儿在苏倩倩转身的时候喊道。
苏倩倩坐火车离开这座曾让她无家可归的城市,进检票口时她回过头对刘靖说了声谢谢。
一轮旭日正在冉冉升起,看着苏倩倩的身影在人流中消失,刘靖心里已经释怀,他加快回家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