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春有桃花，夏有荷花，秋有桂花，冬有梅花……一年四季，造物主赐给我们无数恩物，其中就有这些姹紫嫣红的花朵。

三月桃花红，五月槐花白，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黄，每一季都有特定专属物种。但春夏之接出现的物种，正在宣发生长，给人的喜悦感往往更强，而八九月出现的物种，大地肃降，秋收冬藏，则总是秋冬之际、尤难为怀。同样是荷花，在杨万里的眼里，“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折射的是美，而李商隐那里，则是“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变为哀怨。花未变，节气不同，“六月”与“秋阴”，时间不同，心境也不同。

庾信的《春赋》言到：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影来池里，花落衫中。内里充满美好。而欧阳修的《秋色赋》则云：凄凄切切，呼号愤发。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从庾信到欧阳修，皆为大师，春与秋，截然两色。而无论欧阳修，还是李商隐，或者他人，悲秋是惯例。不独中国，日本也是如此。俳圣芭蕉便吟：“暮秋长喈吁，伤时叹世者谁子？西风掠髭须！”所以，那一段桂花的甜蜜，若开在春季只是妖娆俗气而已，在秋深之际一缕甜香，兀自深情如许，甘甜醇绵，却令多少人悱恻伤怀。

八月桂花香，是一种什么样的季候感？那是一种隔世的、高洁的、似有若无的感觉，怀念中又有惆怅，难以言说。山还是那山，江还是那江，然而山河庄严如故，静看人世变迁，岁月却浩荡绵邈，洗劫一场场盛衰，不动声色。当年，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而今却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桂花香中，一切太匆匆，知晓芳华无情，天地无亲，终于学会了以悠远之心去领受当下，清醒着，沉醉着，顺随因缘。

桂花之香，沁人心脾，无须找寻、走近，因为八月桂子，十里飘香。交大的桂花树很多，小小的花瓣静静地开落，缕缕的幽香默默地传送。我想在这里的老一代知识分子心中，桂花也许就是他们的人格理想吧？每年秋天，走在校园里，绿荫树丛之中不经意之处，你就会闻到暗香浮动，入人怀袖。无意争胜的桂花，只露些些淡影半启羞颜，在绿叶下悄悄掩映，但那种清香，挥之不去，那种清香，写入诗章，那种清香，陪伴良宵，那种清香，占人梦乡……在交大校园里信步走走，一路上，金桂深黄若金、银桂洁白如玉、丹桂橙黄似火、四季桂淡黄如蜡，人就如同一直浸润于氲氤缭缭的花海香气之中。那动人心魄的香味，成为一代代交大人的秋季嗅觉记忆。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记得十年前看过一部台湾的电视连续剧《八月桂花香》，特别喜欢其主题歌《尘缘》，至今还记忆犹新。默写如下：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

情也成空，宛若挥手袖底风，幽幽一缕香，飘在深深旧梦中。

繁花落尽，一任憔悴在风里，回头时无晴也无雨。

明月小楼，相思无人诉情衷，人间有我残梦未醒。

漫漫长路，起伏不全由我，

人海漂泊，尝尽人情淡薄，

热情热心换冷淡冷漠，

任多少深情独向寂寞。

人随风过，自在花开花又落，不管世间沧桑如何。

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只有桂花香暗飘过。

这首歌，实在是唱出了繁华落尽后的寂静，唱透了红尘消歇的寥落。罗文古色古香的声音，也充满了寂寥的意味，有世情穿透之感（可惜有把好嗓子的他早已走了）。这首歌，字里行间，有南唐冯延巳《鹊踏枝》“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的情深；有李清照《声声慢》“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的凄然；有《西厢记》“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的情态；也有贺铸《青玉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意韵；更有“零落成泥碾成尘，只有有香如故”的风神……其缠绵不尽，不可说，不可说，只可静心去听。

明月高楼休独倚，那些如烟如雾的逝水流年啊，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秋风宽广绵长，吹动长发和裙裾，游离其中，悲哀又美好。

一层秋雨一层凉，最后一季迟桂花了，心心念着，要去嗅那一抹幽香，窗外却下起雨，一场桂花雨，一小朵一小朵，芳香沁人地滴落，令世界也温柔可爱。仲秋自此过完了……

一月水仙 春风弄日来清书，夜月凌波上大堤。

二月玉兰 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

三月桃花 风花新社燕，时节旧春浓。

四月牡丹 晓艳远分金掌露，暮香深惹玉堂风。

五月石榴花 露色珠帘映，香风粉壁遮。

六月荷花 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

七月兰花 广殿轻发香，高台远吹吟。

八月桂花 枝生无限月，花满自然秋。

九月菊花 千载白衣酒，一生青女香。

十月芙蓉 清香和宿雨，佳色出晴烟。

十一月月季 不随千种尽，独放一年红。

十二月梅花 素艳雪凝树，清香风满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