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有两条山塘街,一条在石路,一条在木渎,我们去拍桃花扇古风人像的是木渎山塘街。山塘街上有个木渎古镇,对我来说算是个旧游之处。
木渎,木材堵住河流港渎。“积木塞渎”,只是此木有大大的来头,与吴王夫差跟越美人西施很有渊源。雄霸一方的夫差建馆娃宫与宠妃西施玩花屐舞,建筑木材从各地沿香溪飘来,把水巷堵塞。香溪本名山塘溪,因着西施沐浴的香汤倾入,溪水香氛袭人,邑人又称脂粉塘。
距吴越争雄时悠悠二千五百年后的木渎,已经没了当年的刀光国仇、宫闱谍影,也不复明清时姑苏城西最繁华商埠船来车往,可是依旧是熙攘喧嚣的,只不过来的都是是旅游者,享有“姑苏繁华图,一半在木渎”名头的富贵小镇,而今换了身段。
木渎古镇号称“吴中第一镇”,与苏州城同老,也拥有苏州城所有的美的元素,小桥、流水、扁舟,是其中固有的意象,入眼而来的都是江南水乡景色。
木渎的水巷小桥平实古朴,枕水人家的房屋古朴老旧,古街水道没有一眸惊艳处,如同建于明代末年的怡泉亭粗粝坚实、朴实无华,缄默等待着行人驻足休憩。但是有证可考,游山玩水的大行家乾隆皇帝六下江南,次次驻跸于此,想来此项必有深意隐匿。
在厚重石块拱券的桥上极目望古镇,香溪没了馆娃宫里的脂粉船,也不见载满一船风流的康乾幸江南。江南依旧,香溪依然,古桥仍旧,光阴却是过了两千五百年。
古商贸街上售卖江南丝绸、珍珠店铺比肩。深处小巷里有小卖店、果蔬摊位,古老的廊桥藏在小巷深处,鲜为人知。
木渎是中国唯一的园林古镇,明清时有私家园林三十多处,现有四处菁华私家园林开放着,可供探古寻芳。
严家花园,本是中国最长寿的诗人沈德潜故居,这位老先生还是乾隆皇帝的老师。府邸后归木渎首富严姓所有,严家子孙最著名人物是中华民国总统:严家淦。
严家花园高大的房屋华美气派,有罕见明式楠木厅;精致到无以复加的轿子,雕刻着吉祥图案;但更为引人入胜的是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林立,各具特色。
严家花园是许多影视剧组的取景地,脍炙人口的《如懿传》、《大明王朝》、《康熙王朝》、《萧十一郎》等上百部影视作品曾在这里取景。
幽深曲折的连廊,就像严家的兴衰往事。沿游廊前行步移景变,游廊依园而建,园林设计为春夏秋冬四个相对独立的小景,对应春夏秋冬栽植花草、叠石堆山、引水裁池、搭建亭台。
春景园里乾隆手植的广玉兰树枝繁叶茂,间或古旧黄色花瓣飘落在鹅卵石碎瓦片拼画成花与方孔钱铺地上,直叙繁花似锦,暗隐着有钱花的吉兆。
檐下芭蕉更是绿的纯粹,那土不知是被蕉叶映绿还是被水滴晕染成绿。
想来江南园林很爱植芭蕉。这种墨绿油亮的叶子,在诗里惹起过多少风流。“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江南园林在文化意义上走向了充实。
园林里的景致很美,这种美,美在由名字牵动的一种联想,霎那间敲击到了心底的柔软。最爱园中听雨轩。“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门前芭蕉叶大而密集。试想着春雨绵密的夜晚,躲在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小楼里,深夜未眠,独自倚栏杆,听着雨打芭蕉,任凭思绪飞舞。
池畔闻木樨香四面开窗,南面建有观鱼纳凉的平台,虽没有环山草庐的高大阔朗,却自有风情一段,木樨花开时香气围绕,春来绿意成画。
更为奇特的是池中鱼儿,宛若精灵,听闻人语、脚步,排着长队轻盈而来,又首尾相接飘摇而去。红鱼穿梭在荷花间,静谧中鱼儿亲水啧啧有声。
书屋隐蔽一隅,清幽曲奥,建筑却阔朗方正,木格栅分成南北两处,南面书桌面对湖石数片,安静的枫树几株。雅室书香飘溢,家什敦重,泄露着大家风范。
地处冷僻的清荫居,一窗竹影,一窗蕉荫,一室清凉。若在此地,燃一炉檀香,捧一册古卷,啜一壶清茗会是何等的惬意生凉,全然脱俗忘忧也。
明月古寺在自严家花园去往虹饮山房的途中。再东行不到百米即是虹饮山房,中间过怡泉亭。
虹饮的由来有二,一是府宅靠近虹桥,再则房主人徐氏善饮量大,朋友们戏谑其如“虹所饮者,桥下之香溪也”,白话就是这位爷能喝得了一条香溪的酒。
徐士元嗜饮却从不放浪形骸,一生循规蹈矩,侍亲至孝为乡邻楷模。徐府最为醒目建筑春晖楼,戏台名字来自孟郊的《游子吟》:“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是徐士元为喜爱听戏的父母所建。
镇宅的宝物是乾隆龙椅,因乾隆六次到木渎都在徐家门外御码头上岸,驻跸徐家休憩、听戏、游园,坊间又称虹饮山房为乾隆行宫。
史料记载乾隆的行宫在灵岩山并非徐府,但是随行的大臣刘墉、和珅、纪晓岚等却是真真下榻于徐府的。主人与刘墉投缘合辙,刘墉手书“程子四箴”相赠,徐士元回之亲绘《虹饮山房图》,府门匾额虹饮山房也是刘墉书写。
沿木渎的商业中心山塘老街,东行至古松园。园子是清代木渎富商蔡少鱼府邸,内有一株五百年前的罗汉松。蔡府典型的江南富贵人家前宅后园式,雕花楼是难得的艺术瑰宝,现内展示着绘画作品。古松堂方椽上刻有八只琵琶,名为“八音联欢”取其喜庆欢乐的好意头,在江南园林雕刻中再无其二。
门楼上砖雕逼真生动、质感精细。置身古松园斗折曲幽的双层长廊,雨打树枝似有万壑松风的深远。远眺灵岩山水雾朦胧隐约着琼楼玉宇。园内睡莲池塘,湖石假山、涉禽飞翔、亭榭回廊,其小园虽局促,却又有旷大之感、天然之趣、空灵之妙。
长廊迂回依古松而行,天地间空明澄净,蓦然回首时,一处小小绣坊在风雨廊的转角处。苏绣娘,三个字容含了娴静婀娜、雅致婉约、恬淡巧思、柔荑芊芊。绣娘本身已是美好、美妙、美丽的文化符号了,又怎可再加上“苏” 字呢,姑苏吴越女,集了天下钟灵毓秀女子的美。
凭着凝脂玉指创作出让世界为之倾倒的苏绣艺术,又集中了中华女儿自尊自强的好。绣坊内凤秀娘专注刺绣,屋外微雨不休的天空,青苍虬枝的古松,绵长清净的长廊,剪波纳漪的亭榭,皆是她的灵感源泉又皆是的她陪伴依靠。
木渎名仕甚众,其中林则徐弟子冯桂芬因高中一甲二名进士颇具盛名,坊间称其府宅为榜眼府。冯家砖雕、木雕、石雕精美,坐南面北的清代园林风格。
冯桂芬是晚清著名的政治家,著有《校邠庐抗议》,花篮厅书房名校邠庐,书桌旁廊柱上一副对联,道出了冯桂芬的心路历程:“官久方知书有味,才明敢道事无难。”
江南园林总是异曲同工,思来想去,大概是其散发着同一种气质。峨冠博带总会零落成泥,淡泊安定却能永垂不朽。中国文人在官场受挫后,大隐隐于市,择小镇而居,将生命熨贴在安静祥和之中。
木渎古镇虽已不复往日冠绝江南的风采,甚至要依靠几座私家园林撑起门面,但这样的处境,却也在无意间形成了一种特色,其他古镇都以整体风貌最为珍贵,唯木渎古镇,独以园林为傲,成就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园林之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