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滴水成冰的日子。她正在厨房包饺子,经理从外面走进来。“张霞,你的信。”
她接过信,急忙打开一看,心突然沉了下来。眼泪滴在了信纸上。她憋了半天说,“经理,我妈病重,我爸说让我赶紧回家,见妈妈最后一面。”
经理一听,“那赶紧回吧,有钱吗?没钱先上会计那支些,有什么困难,等你回来了再说。”
她谢过经理,二话没说,赶紧换了衣裳,到火车站买了票,收拾了一下东西,支了一些钱,焦急地等着火车发车。
此时她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到自己家里,扑到妈妈怀里。她的心一直在祈祷,妈妈没事,妈妈一定没事。
张霞终于坐上了火车,她默默地看着窗外一纵既过的村庄,思想飞过千山万水,落在了家乡的一个小山村上。
她们家一共六口人,二个姐姐还有个弟弟,由于地处平原,什么都是机械化,所以农活干得快,也不费什么力气。
农忙也就小半年,过去也有俗话说;“忙半年闲半年,呆在家里挺悠闲。”其实她们那农忙根本就用不了半年,其余的时间,男的都出去做一些小生意。
比如,换花生,大豆,小麦,高粱,有的种一些菜到集市上卖。女的在家照顾孩子,喂些鸡,猪,摆弄菜地,家家都过得很安稳。她们家虽有四个孩子,但也算宽裕。
前两年她高考落榜以后,在家学了两年医,由于刚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自己开铺又怕没有经验撑不起来。
正犹豫时,有个同学给她来信,说自己在河北的一个国营饭店上班,正缺人手问她去不去。她征求了父母的意见,就坐火车到了现在的饭店。
饭店的大师傅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员工,只有会计是个女的,还有经理,个子不高,但肚子却很高,头上稀疏的长着几根头发,却梳理得油光发亮的。
经理人挺好,就是农忙的时侯,总是带大家去给他家掰玉米,他们都是正式工。剩下的就是小姑娘,小伙子,都是临时工。
她来了以后,安排在前厅,写单子,担盘子,收桌子,有时也跑到后厨,帮着摘摘菜,包包饺子,大家相处的就像一家人一样。她在这一干就是两年。
她们单位有个小伙叫杜星,大家都叫他小杜。是本地农村的,小伙个子挺高,长得也精神,小杜比她早来半年。她们同在一个饭店,男女宿舍又紧挨着。天长日久,两个年轻人自然就走到了一起。
他们商定把关系告诉各家的父母,小杜家倒没有什么意见,但她家的父母坚决不同意,说嫁得太远,父母不放心,她也铁了心要嫁,这不刚来回通了两封信,母亲就出事了。
母亲身体一直挺好,父亲说,母亲是突然身体就不好了,医生说是脑梗塞,现在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连话都说不了,要她赶紧回去,要不连母亲最后一面都见不了。
想到这些,她的心满是自责,没准妈妈就是因为自己的事给气的。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祈祷,只要妈妈好好的,让她嫁到那都可以。
火车的一声长鸣,打断了她的思绪,该下车了。她提着行李跟着人流,缓慢的下了车。再坐半个小时的公交就到家了,天已经黑了。抬头满街闪烁着期待的灯光。
快到家了,她的心慌乱起来,她仿佛看到妈妈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两眼无神的望着门口。
爸爸和俩个姐姐还有弟弟围在床边,满脸悲伤,她的心猛的一痛,快步走到自己家门前,一边拍打着大门,一边大喊,“妈妈我回来了,妈妈我回来了,快开门,快开门。”
冬天的农村,被这一声声呼喊划破了寂静,穿过黑夜在空中盘旋。
“吱”的一声门打开了,妈妈出现在她的面前,在灯光的照耀下,妈妈的脸上显示着无比的喜悦,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一把紧紧的抱着她发呆的身体,嘴里还不停的念叨,“霞儿你可回来了,想死妈妈了。”她瞪大眼睛,“妈妈您不是……”妈妈没回答她,只是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时大家都出来了,她拿着行李进了自己的房间,姐姐也跟着进来了,她问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说,“没吃饭吧?吃完饭,明天再说。”她也确实累了。
第二天妈妈就张罗着叫她去相亲,说是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大她一岁,人长得标致,祖上三代学医,也是从医校毕业的,自己现在还在镇上开了诊所。
她什么也不想听,拿着东西就要走。父亲说,“你要是敢走,我打断你的腿。”
叫两个姐姐看着她。大门都不能出。两个姐姐早已出嫁,都嫁得不远。父母早就给俩个姐姐下了命令,无论如何都得把小妹留下。
两个姐姐轮番劝慰,妈妈也声泪俱下,还以死相逼,后来她放弃了。算了算了,爱怎样怎样,只要你们高兴。父母看她吐了话,脸上乐开了花,末了还告诉她,都是为她好,到了爸妈这般年纪她就能理解了。
紧接着就是相亲,相家,父亲担心夜长梦多,就和媒人商量说,“你看,孩子都不小了,这个月就结婚得了,她也不用再出去打工,小霞呢,原来也学过医,早点过去还能帮个忙。”
媒人就跑到男方家,把女方家的意思一说,男方家挺高兴,正为这事担心呢。他们怕女孩子出去以后,过了一年半载,要是在外面找了,他们家还傻傻等着,不是把自家孩子耽误了?正发愁呢!
于是两家一合计,现在离元旦还有十几天,准备都来得及,房子都是现成的,男家就一个儿子,女家也不计较那么多,两家一拍即合,元旦结婚。
在一阵吹吹打打后,张霞结束了自己的少女生活,正式成为一名家庭主妇。
结婚以后俩个人过得也很合顺,新婚燕尔丈夫对她百般体贴,婆婆公公也是满心爱护,她的心也放开了心结,塌塌实实的过日子,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一家人别提多高兴了,丈夫更是爱护有加,公公婆婆也成天合不拢嘴,什么也不让她干。
她怀孕以后,镇上的诊所公婆就撒手不管了,权全交给了她们,每天丈夫看病人,开方子,她也帮着拿拿药,偶尔做做饭,丈夫总说,“别累着了,出去买些吧。”
她想生活不就这样,怎么过都是一辈子。每当想起小杜,心里仍然会难过,但那已是过去式了,如今自己已为人妻,很快就会为人母,婆家又对自己这么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日子就这样过着,转眼半年已过去了,肚子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沉。有一次俩人在一起吃饭,她就聊起了自己在饭店打工的事,她早已把丈夫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自是什么也不瞒着他,也把她和小杜的一段往事告诉了他。她想既然是夫妻,就不应该有隐瞒,就应该以诚相待。当时丈夫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丈夫就告诉她,“你看会儿诊所,我回家一趟。”再回来后他说,“你身体也重了,在这也不方便,先回娘家住几天吧,到时我去接你。”
谁知回去以后,婆家就找来媒人,死活要离婚,还特别生气,埋怨媒人给她们家找了个破烂货,要不着急要嫁闺女,她们家可不要这样的货色,还害了他家孩子。
她听了以后,气得坐都没坐稳,一下子摔到地上,大家拉了半天才爬起来。她叫媒人和她一起到婆家评理去,妈妈也跟着去了。
到了婆家,婆婆说,“你还有脸回来,我说怎么那么巧,到我们家就怀孕了,闹了半天带了个野种回来,要不你家这么着急把你嫁出去,做了丟人的事,人家不要你了,拿我们家接锅,你们也太欺负人了,赶紧打离婚,我们可不想给别人养孩子,做冤大头。”
她看和婆婆说无望,想着夫妻往日的恩爱,就去找丈夫,谁知丈夫就像变了一个人,理都不愿理她,只说,“自做自受。”没有第二句。
父母也感到奇怪,就问她是不是真有其事。她彻底绝望了,现在连自己的父母都怀疑,还有什么好说的。谁让她命苦,进门就怀了孕,嘴贱什么都说,不知人心叵测。怪只能怪自己,太实在,太缺心眼。如今闹成这样,不离婚是不可能的,可孩子怎么办?
这件事很快村里传得沸沸扬扬,父母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她们也开始后悔,做出这样荒唐的决定,害了自己女儿的一生。
张霞忍着悲伤说,“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母亲说,“是你的清白重要,还是以后的生活重要,自己带着孩子谁还敢娶你。”
在家人的劝说下,她放弃了孩子。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回想自己这半年的遭遇,都是从那一封信开始,都是自己的软弱,都是父母所谓的爱,都是老天的捉弄,害得她如今如此地步。
她欲哭无泪,茫然的望着窗外,天空依然很蓝很蓝,白云依然飘飘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