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出了门热浪一阵阵袭来,又快到三伏天,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站在冷饮店旁排队等着买杯柠檬水喝的时候,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乞丐。头发黑白参半,穿了一身灰色长衣长裤,在向她面前一个打扮漂亮的女孩行乞,女生看着年龄像二十刚出头,有些不好意思,说了抱歉她没带现金,只有手机上有钱。然后,我看到了那个乞丐,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挂在脖子上的二维码卡片……
在这出门都不带现金的社会里,以后乞丐讨钱连碗都可以省了。
大约是八九年前,那时我还在初中阶段,放暑假那段时期我去了姥姥家住。那时姥姥身体尚硬朗,在新乡的体育中心做服装生意,每天去铺位的时候她总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一同过去,现在想来,那段悠闲时光是很值得怀念的。
每次坐在后座上,路过体育中心的外围,我抬头总能看到一个大大的摩天轮在空中悠悠的转动,久而久之心里便生出些向往,不顾夏季的炎热,心里渴望要走近些去看看。
那乞丐便是我走进公园,因不识路绕了许久才碰到的。他靠在公园一个拱桥的石柱子上,在我抬头的时候蓦然撞入我眼中。这是一个形销骨立,身量不高的老人,皮肤黝黑,在大暑将至的节气口,一手拿着木棍,一手端着黄瓷碗,站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看到这情景,我脑海里突然浮起罗中立所画的《父亲》,说不清两者之间到底有何相似之处,但都同样让人看了心中感到难受,然后我眼里竟涌出了泪意。
我带着复杂的心绪走上桥,走到离这乞丐不远的地方,悄悄静静地注视着他,他也看见了我,缓慢的一步一步挪着步伐朝我走过来。到现在我仍然对那天强烈的太阳光感到印象深刻,空气闷闷的,天地间真像庞大的蒸笼,但那乞丐身上却披了一件露出了棉絮的老旧的旧式棉衣!那破棉衣借着太阳光发亮――上面的污渍太多了。
他走到我跟前,什么也没说,只轻轻颠了颠手上掉了漆的黄瓷碗,“砰,砰”两声响,在这炎热的夏季里震着我的耳膜,我仿佛听到碗里面零星的一毛、五毛硬币也在这滚热的温度下发出哀鸣。
我伸手摸向口袋,只剩一张50元的钞票,抬头,看向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很浑浊。我那段时间时常在书上看到一句话“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然而这个乞丐的双眼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清透,年幼的我浑然不知这双眼睛里沉淀了多少生活的艰辛,只诧异这双瞳中像浮了一层霾一样,双眼竟映不出我的影子。他动了动嘴,似乎想说什么,他的嘴唇很干,像干涸的土地一样,似乎一说话嘴就会裂开。我静静看着他,摇了摇头,说:“我没有零钱。”他好像很懂似的,微微笑了笑,我诧异,竟能从这布满褶皱如沟壑般的脸上看到笑意。
莫名的,心底涌出一些感动,夹杂着不知名的情绪,心脏都能感到涨涨麻麻的。
我动了动嘴,想向他解释一下我回去要打车还需要路费,但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来。我抬起胳膊,擦了擦汗,摇了摇手中刚买的矿泉水,将矿泉水递到他身前,对他笑了笑。他很惊讶,亦或是有些不知所措,静静地看了我几秒,有些紧张,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在周围蝉鸣的奏唱声中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嗓子有些沙哑甚至是含糊不清,但我还是听到了这两个字,听的很清楚,听到了心里。
我自认那时的自己还年幼,感情丰富而纯粹,在那样的场景下蓦然感受到心酸的滋味,像参杂了五味,说不清道不明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我朝他笑笑,转过身快步走向桥下,我怕我忍不住流泪,在这样炎热的三伏天,这样一个穿着厚棉袄的行乞者,这样一个形销骨立的老人,这样的年龄,这样衣食不饱,谁看了心中不难受呢?
我后来看到季羡林先生写的一篇文章《两个乞丐》,讲述他儿时遇到的两个不同乞丐的故事,看完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所见过的这个乞丐,时代不同,总能造就一批不同的行乞者。
现在的我已比那时年长近十岁,中间这些年在不同的地方遇到过不少乞丐,在人流密集的火车站,在高高架起的天桥,在夜间热闹的小吃街,在都市的中心广场……这些人各式各样,有残疾人,有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有头发花白的年迈者,还有带着孩子的年轻人。不论这些人是否有工作能力,不论他们是否真的缺钱,甚或是态度一贯嚣张的骗子,总在考验人的底线,行乞行出了一份自得的优越感,在某些时候看起来像一个看不起人的服务员,某些时候又像个去购物牛气哄哄高高在上的顾客……
他们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一个需要人帮助的人。
那些真正有感恩心,确实值得尊重的,真正的行乞者,随着时代的变迁,也都渐渐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儿时记忆里那个炎热的三伏天,那个人民公园里的小石桥上,那个穿破洞厚棉袄像罗中立所画的《父亲》一样的老人……
我再也、再也没见到了。
――2018年7月7日完稿,吴越随笔。